已经入冬了,天色亮的晚,车开到山脚时,天刚亮透。
江路把车停进碎石空地,拉手刹,熄火,黄小七解开安全带,隔着挡风玻璃望见一条青灰色石阶隐在松影里,台阶面被来往人群鞋底磨得发亮。
“上去要四十分钟。”江路看了眼手机时间,“台阶有点陡,要是你走不动了,我背你。”
“我也没那么弱吧,我自己能走,这种小山我一口气就上去了。”黄小七信誓旦旦的推门下车,冷风灌进领口,她缩了缩脖子,把围巾往上拉,盖住下半张脸。
江路绕到后备厢,拿出两瓶水,一小包饼干。
石阶入口立着一块木牌,仙乐寺,始建于哈基高元年,供奉这个世界的无上权力的神明万事仙乐真菌。
江路把她的右手牵进自己外套口袋,掌心贴掌心,一起迈上第一级台阶。
前一百级台阶走得很快,台阶两侧是密密的黑松,有些树树干上钉着小木牌,写着树名,树龄,最老的一棵标着六百六十六年。
黄小七边走边数,慢慢的呼吸开始变粗,江路放慢速度,跟她保持同一节奏。
“要不要休息一下?”江路问。
“继续。”黄小七逞强的摇头,刚刚吹过牛了,这会不好意思了。
再往上,石阶变窄,转弯处设了休息平台,摆着石条凳,黄小七坐下,拧开水瓶喝了一口。
江路站在她前面半步,替她挡风,山腰处雾还没散,远处城市被压在雾下,像被折叠起来的灰色纸片。
“还有多高?”
“不到一半。”他抬手指向松林缝隙里露出的灰色屋脊,“看见瓦片就快到了。”
黄小七点头,把水瓶塞回他侧袋,起身继续。接下来的台阶更陡,她改用“人”字形走法,横着踩,一步一步挪。
江路始终在她左侧,右手虚扶在她后腰,免得她脚下打滑摔倒,这个位置摔倒了,那只有山下见了。
二十分钟后,石阶尽头出现一座青砖拱门,门额刻着“无上大仙乐”五字,笔划里嵌满泥灰,颜色发暗。
穿过拱门,地势忽然平坦,寺院不大,前后两进,前殿供仙乐,后殿也供仙乐,两侧是厢房和钟楼,院里残留着淡淡的檀香味,地面铺着青石板,缝隙长出青苔。
黄小七把左手仍被江路牵着,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前殿。
殿内光线暗,只开两扇高窗,阳光斜射进来,落在供桌上的铜香炉。
香炉里插着三支未燃尽的高香,青烟笔直上升,供桌左右摆着哈基高,哈基神,前面放着跪垫。
“先拜?”江路低声问。
“嗯。”黄小七松开他的手,把身上带的东西放在脚边,双膝跪在垫上,合掌闭眼,江路跟着跪下,与她并肩,三叩首后,两人起身,各取三炷香,在油灯上点燃,插进香炉。
仙乐像前,黄小七默念,希望家人朋友们平安,希望婚礼顺利,希望江路以后一直爱她,她睁眼时,江路也刚好睁眼,两人对视。
出了前殿,右侧厢房门口摆着一张木桌,桌后坐着一位高人,黄色仙衣,面前摊着一本老式农历,桌角立着一块小木牌,问签,讲解。
江路上前,双手合十,“师父,我们问一下择婚日期。”
老仙抬眼,目光在两人脸上各停两秒,随后翻开农历,发出轻响。
“生辰。”老僧声音沙哑。
黄小七和江路如实说了自己的生辰。
十月廿三,距今还有十七天,江路记下,折好纸,放进钱包夹层,随后把一张百元钞票放进功德箱,老仙合掌,低头念一句无上仙乐。
黄小七想再问一句“是否还有要注意的”,老仙却已闭眼,她便不再开口。
两人退出厢房,沿回廊走到后殿,后殿比前殿小,小仙乐像立在正中。
出了观音殿,左侧钟楼门开着,木梯狭窄,黄小七抬头望,钟体悬在梁下。
“走吧。”江路说道。
寺院外有一块小平地,用石栏围起,栏内栽着一棵老银杏,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
树下摆着两条石凳,凳面被落叶盖了一半,黄小七弄干净落叶,和江路一起坐下,从口袋里掏出刚才江路记写的那张纸,又看了一遍。
“还有十七天啊,够吗?”她问。
“够。”江路答得干脆,“酒店早订好,婚服就用沈师傅那套,再确认一次流程就行,如果你想换个样式的话,我们就买套白婚纱。”
黄小七摇摇头,“不用了,那套特别好看,我喜欢。”
她仰头看银杏,树梢叶子全黄,边缘卷起,风一吹,簌簌往下掉,有一片落在她膝头,她捏起叶柄,转了两圈,放进江路口袋里。
“回去吧。”她起身。
下山的路比上山快,却更滑。石阶表面受潮,加上又有苔藓,一不注意就有可能脚下打滑,百米冲刺超越博尔特。
江路让她走内侧,自己走外侧,牵着她的手,快到山脚时,雾已散去,城市轮廓浮现出来。
回到车里,江路把暖气开到最大,又拿出一瓶温水,黄小七摘下围巾,喝了两口,水温刚好,胃瞬间暖了,她拧好瓶盖,侧头看江路,“接下来?”
“去买请帖,回去我们自己写也行,让仙乐直接写写好了也行。”江路发动车子,“回家后,还要把日子告诉二伯他们,让他们帮忙准备准备。”
黄小七“嗯”了一声,系好安全带,把那张写着日期的纸从口袋掏出,对折,再对折,压平,放进钱包最里层,拉上拉链。
江路发动车子,打方向盘,车掉头,驶出碎石空地。
后视镜里,仙乐寺的山门渐渐缩小,最终隐进松林。
这个城市的一切在江路眼前闪过,这么多年了,真好啊,慢慢摸摸的,居然也要走到了成家的这一步了,真好啊,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天上有没有看到,有没有为他高兴,他江路也有自己的家了,一个属于他的小家伙。
一个属于她的坏家伙,人有点坏,但是挺好的,就是偶尔不正经,但是经常偶尔。
爷爷,你有看到吗?
爸妈,你们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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