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瞬间，蕾欧娜的呼吸停滞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会议室内嘈杂的低语、窗外隐约的风声，全都褪色、远去。
蕾欧娜的眼中，只剩下那张褪去了些许青涩、轮廓愈发分明，却又仿佛是被风沙吹硬了的脸庞。
是艾丽娅。
真的是她！
不是幻觉，不是午夜梦回那抓不住的虚影。
她就站在那里，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
赤龙枪上隐隐传来的微弱共鸣，如同敲击在蕾欧娜心弦上的重锤，震得她浑身发麻。
“艾......艾丽娅？”
蕾欧娜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对方，确认这不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
艾丽娅看着蕾欧娜眼中瞬间涌起的狂喜、震惊、以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水光，冰封般的神情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她微微侧身，避开了蕾欧娜伸来的手，目光快速扫过周围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的视线，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
蕾欧娜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险些失态。
她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退后半步。
但蕾欧娜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艾丽娅身上，仿佛生怕她一眨眼就会消失。
这时，会议室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身着一袭素白长袍、未佩戴任何圣女饰物的茵希尔雯走了进来。
同样比起多年前，她的面容清减了些，但那双眸子却比以往更加锐利明亮，如同经过淬火的寒铁。
她自然也看到了角落里的艾丽娅和失态的蕾欧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讶异，但也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诸位。”
茵希尔雯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会议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感谢各位在此危难之际，仍愿秉持信念，汇聚于此。”
“旧日教会已偏离圣光正道，与世俗权贵沉瀣一气，坐视魔物肆虐。今天，我们汇聚在一起，是为了拨乱反正，重拾伊露维塔女神赐予世人的最初之光——公正、怜悯与守护。”
她的开场白简洁而有力，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接着，茵希尔雯开始阐述新教会的理念、组织架构以及与各方合作的初步方案。
在场的贵族、主教、异族代表们纷纷凝神倾听，不时低声交换意见。
然而，蕾欧娜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会议内容上。
她的全部感官，都聚焦在身旁这个失而复得的人身上。她能闻到艾丽娅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风尘与一丝若有若无恶浓重血腥气的气息，能看到黑袍下隐约勾勒出的、比三年前更加结实挺拔的身形，也能感觉，艾丽娅周身那股内敛却无法完全掩盖、如同休眠火山般的力量感。
她这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和自己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这里？
她和圣女又交流过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蕾欧娜脑海中盘旋，让她坐立难安。
会议似乎持续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当茵希尔雯宣布暂时休会，众人开始三三两两低声议论或起身活动时，蕾欧娜几乎是立刻抓住了艾丽娅的手腕。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她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
艾丽娅看了看她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又抬眼对上蕾欧娜那双燃烧着执着火焰的眼眸，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避开人群，来到这处秘密会议室旁的一间堆放杂物的狭小储藏室。
刚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声响，蕾欧娜便再也忍不住。她猛地转身，双手紧紧抓住艾丽娅的双臂，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你这三年......到底去了哪里？我们......我们都以为你......”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她的眼眶迅速泛红。
艾丽娅看着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担忧与思念的脸庞，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许。
她抬手，似乎想替蕾欧娜擦去眼角的湿意，但动作到一半却停住了，只是轻轻拂开了蕾欧娜抓着她手臂的手。
“我没事。”
她言简意赅，避重就轻。
“被带走后，发生了一些事。逃出来时，费了些时间。”
“逃出来？”
蕾欧娜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心猛地一紧。
“是魔王囚禁了你？他对你做了什么？”
艾丽娅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暗芒，那是一种混杂着冰冷、忌惮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
她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回来了，而且......我知道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蕾欧娜追问。
艾丽娅的目光透过储藏室狭小的窗户，望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沉：“关于魔王的真实目的，关于这场魔物潮的源头，还有......伊露维塔女神。”
她顿了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蕾欧娜，眼神变得异常严肃：“蕾欧娜，大陆面临的危机，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旧教会和部分人类王国高层的腐朽，也远超预期。茵希尔雯的计划是正确的一步，但还不够。”
“那你......”蕾欧娜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
“我会参与其中。”
艾丽娅肯定地说。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赤龙枪的枪杆，那上面似乎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细微的暗金色纹路。
“但不是以你们熟悉的方式。我需要隐藏在暗处，有些事，必须在阴影中完成。”
她看着蕾欧娜，语气放缓了些：“见到母亲和爱芙达了吗？她们......还好吗？”
“她们很好，只是非常想你。”
蕾欧娜连忙道。
“伊瑟莉安将她们安置得很安全。”
听到妹妹和母亲安好的消息，艾丽娅眼中最后一丝戾气似乎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温柔与愧疚。
“那就好......”
她低声呢喃。
就在这时，储藏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外面传来维妮莎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
“喂，里面的两位，叙旧结束了吗？圣女大人好像在找我们的小艾丽娅哦～”
艾丽娅和蕾欧娜对视一眼。
“走吧。”
艾丽娅重新拉上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再次笼罩了她。
她伸手去拉门，动作却在门开的一瞬间，有了一帧极其短暂的停顿。
门外，魅魔维妮莎正带着天然的巧笑看着她们，紫色的眼眸中流转着惯有的好奇与狡黠。
艾丽娅的目光极其短暂、却又饱含深意地扫过维妮莎的脸。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丝冰冷的审视，仿佛穿透了那副妩媚的身躯。
那眼神快得如同错觉，当维妮莎下意识地想要捕捉时，艾丽娅已经移开了视线，兜帽的阴影将她所有的情绪彻底掩藏，只剩下拒人千里的淡漠。
“记住，蕾欧娜，在公开场合，我们只是‘认识’。我现在的身份，是茵希尔雯合作的‘隐秘助力’。”
蕾欧娜看着艾丽娅瞬间切换的状态，心中五味杂陈。
她熟悉的那个艾丽娅回来了，却又好像变得无比陌生，身上背负着太多她看不透的秘密和沉重。
但无论如何，她还活着。
这就够了。
蕾欧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点了点头。
“好。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和你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