鹪又出现在梦里了。
这次她穿着不合身的白色户外服，还背着一个背包，那背包大得几乎要把她压垮，膝盖上还贴个草莓创可贴。
“我要去探险。”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手指胡乱指向窗外，“去那边！”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雾。
“那边是围墙。”
“那就翻过去！”她转身去翻抽屉找绳子，但才动几下就扶着桌角直喘气。
“可你连想去哪都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世界地图，大声宣布：“我要去南极！”
我注意到她还在上面用红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
“你连走到小区门口都要歇三次。”我指着她正在发抖的膝盖。
她突然把地图揉成团塞进我手里：“那去西藏总可以吧？我查过了，坐火车只要.....”
“你会上吐下泻死在车厢里。”
鹪满不在乎地甩甩手，又从另一个口袋摸出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早就写好遗书啦！连怎么分配我的漫画收藏都写清楚了。”
“而且我写了四份，我姐一份，我爸妈一人一份，这份是给你的。”
我接过那份“遗书”，纸上的字迹被汗水晕开，只能辨认出“给衡阳”、“去探险”之类的字迹。我盯着那团模糊的墨迹，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至少等退烧再去？”
她歪着头看我，睫毛在发烧泛红的脸上投下蝴蝶般的阴影：“那你得答应带我去看海。”
我点了点头，她整个人突然松弛下来，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像时间不多了。”我听见她说。
“什么时间？”我张嘴，却听到自己三十岁的声音，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梦。
她鼻尖红得可笑，突然凑近盯着我：“下个梦就去，你答应过我”
“可别食言。”
醒来时窗帘缝隙漏进的阳光像把金尺子，量得我整个人都轻了三分。
但奇怪的是，我现在的状态却出奇的好。
脑子清醒得反常，连指尖都轻飘飘的，这轻盈感，也许多半要归功于梦里和鹪的约定。
“早——”
今天也是例行惯例般，对着墙角边那个抱膝而坐的人影打了声招呼。正当我以为林雨还会像往常一样无视我的时候。
“——早。”
林雨回复到。
我诧异的看了看林雨，但发现林雨压根没有看向我这里，就仿佛刚才的那声“早”也只是我的错觉。
但仅此而已，就已经让我有种无所不能的感觉了，我不知道这个冷漠的监视者昨晚让我见证那个东西的用意何在，但这确实是我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
我不禁在想，是不是长期的萎靡淡化了我对死亡的想象？
吃过早饭后，我又拿出了纸笔。开始小心翼翼构建我从昨晚就有的一些设想。
我在纸上勾勾画画，最后落笔写下了以下文字。
死前愿望清单：
喝个烂醉
玩游戏玩个爽
学会骑自行车
享受一次美景
谈一场恋爱
参加自己的葬礼
我反复斟酌最后又将“谈一场恋爱”给划掉，加上了“和童年好友尽情聊天”这一项。
我尽可能的将自己在死前想做的事情从脑海中挤出，以确保自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活的充实。但我最后却在“谈场恋爱”那里犹豫了片刻。
划掉它并非什么科学的考量，只是因为觉得自己在仅剩不到二十天的寿命里根本无法完成，二十天，我认为实际上连场像样的约会都凑不出来。
从相识到相爱，再到约会，这期间到底会占据多长时间？又会花费多少精力？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实在是过于奢侈了。
相比起来，“和童年好友尽情聊天”，写下这几个字就很轻松，轻松地像在给自己留退路。
只要不去做，那么就绝对不会留下遗憾。
做完这些之后，我拿起那个清单大步走到林雨的面前，像展示珍宝一样，将那个清单展示给林雨看，然后略带一些骄傲的说到：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要不留遗憾的活下去。”
本以为林雨会依旧沉默，但没想到她居然接过了那个清单仔细的读了一遍。
“这不是很好吗。”林雨说到。
这更加让我感到兴奋，就像是有人终于认可了我的价值一样，我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
“从前的三十年我一直在消极生活，我浑浑噩噩不知道珍惜，可是现在呢，我终于想通了，这张清单上的每件事，都是我要在死前完成的，虽然时间不多了，但这样不是更痛快吗？”
“首先我要喝到断片！不是应酬时那种假喝，是真正放纵地喝！然后通宵打游戏，把以前舍不得买的高级装备全买齐！我不止要打电子游戏，街机我也要去玩，我要尽情的玩，以前没有时间，但现在呢？时间虽然也不多，但都是我自己的，我还有一些存款，反正也快死了，我还打什么工呢？”
“自行车我也要去学！摔跤算什么？反正最坏也就是提前几天死，但至少是我自己选的死法！”
“美景就更简单了！你知道吗，这世界上从不缺美景，我现在有了自己的时间，那美景又算什么？一找就能找到！”
“我要去找小时候的朋友！说不定还能一起回忆当年的事！”
“然后我要参加自己的葬礼！我要给自己一个完美的收场！二十天足够把这些都完成了！不对，十天就够了！剩下的时间我还要加新的项目！这才叫活着！之前的三十年简直就是在梦游！”
在我滔滔不绝的时间段里，林雨没有打断，只是默默的在听，想来这些话确实很无聊，但或许是林雨从今天开始的表现始终有种带有生疏的温度，刺激了我脆弱的神经，我甚至自己的没有意识到，自己仿佛把林雨当成了宣泄的对象。
当我终于停止这一切后，我注意到林雨好像皱了皱眉。
“你的感想如何？”我的心脏好像颤了两下，就好像为了确认林雨的那个动作，我又进行了一次询问。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林雨说。“但是清单里的项目，是不是可以删掉几个？比如说....享受一次美景和——和童年好友聊天？”
林雨仿佛有些试探的说。
“什么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出了林雨的话里有一些否定意味，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语句里混杂了一些不悦和焦急。
“不，没什么，如果让你生气了就无视我的话吧。”
在得到林雨这句话后，我仿佛安心了下来，在内心叹了口气。
但不知是不是被亢奋过于冲昏了头脑，我竟没有察觉出林雨的那句话中除了试探与否定的意味外，还夹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那是，一些警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