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促会”总部(原沈家庄)那扇朱漆大门前,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绷到了极致,随时可能崩断,溅起血雨腥风。
黑压压的人群,不再是考评时那种被规则强行压制的屈辱与茫然,而是彻底沸腾的、带着血腥味的愤怒与绝望!少林、峨眉、华山、青城、点苍…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正道门派,其掌门、长老、精英弟子尽数在此!他们不再顾忌什么“禁止私斗”,不再考虑那该死的“侠德积分”!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的,粗重的喘息汇成一片压抑的风箱声,兵刃出鞘的寒光连成一片冰冷的雪原,杀气如同实质的浓雾,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广场。
苦智大师站在最前方,素来悲悯平和的脸上此刻是金刚怒目!他手中的九环锡杖深深插入地面,杖身嗡鸣,佛门狮子吼的劲力含而不发,震得空气都在颤抖:“玉罗刹!出来!我佛慈悲,亦有金刚怒目!今日,老衲要替这沉沦的江湖,讨一个说法!”
他身旁,清绝师太(灭绝师太)再无法维持冰冷的表象。她手中的拂尘根根银丝倒竖,如同炸毛的刺猬,森然剑气透体而出,将脚下的青石板切割出道道细痕!那张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声音尖利如剑,刺破云霄:“魔头!你辱我峨眉,践踏武林尊严!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有种就出来,与贫尼决一死战!”
更远处,点苍赵无极虽伤势未愈,被弟子搀扶着,依旧嘶声怒吼。青城孙猛、华山岳松等人更是群情激愤,各种污言秽语和愤怒的咆哮如同怒涛般拍打着“和促会”紧闭的大门。
“玉罗刹!滚出来!”
“还我江湖!”
“有种杀了我们!休想再羞辱我等!”
“士可杀,不可辱——!!!”
而在这一片愤怒狂潮的中心,却如同矗立着一座孤绝的冰山。
孤鸿子。
他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抱着他那柄“秋水”剑。雪白的衣袍纤尘不染,在周围狂暴的气息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一种仿佛燃尽了一切希望的灰烬之色。那双曾空寂漠然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和…毁灭一切的决绝。
他不需要说话。他周身那凝练到极致、压抑到极点、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般的恐怖剑意,就是最尖锐的控诉和最冰冷的战书!他像一柄被强行按入鞘中、剑身已布满裂痕、即将彻底崩碎的神兵,只等最后一丝力量,便要拖着整个世界一同毁灭!
“轰隆!”
数道刚猛无俦的掌风、剑气、刀罡,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撞在“和促会”那扇巨大的朱漆大门上!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厚重的门栓瞬间断裂!两扇大门如同被巨锤砸中,轰然向内爆开!碎木纷飞!
“杀——!!!”
压抑到极点的火山,终于彻底爆发!苦智大师的锡杖卷起狂风,清绝师太的拂尘化作万千银蛇,赵无极的剑气(虽弱)带着拼命的狠厉,孙猛、岳松等人更是如同出闸猛虎!无数身影裹挟着滔天的杀意与屈辱的怒火,如同决堤的洪流,嘶吼着冲过破碎的门洞,杀向庄内!
孤鸿子的身影也在同时动了。没有声音,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一道纯粹到极致、冰冷到极致的剑光,如同撕裂黑夜的寒电,后发先至,瞬间超越了所有人,直刺向主厅方向!目标只有一个——那个坐在太师椅上,毁了他一切的魔头!
风暴的中心,“和促会”主厅前的小广场。
玉罗刹依旧坐在他那张铺着向日葵坐垫的太师椅上。没有千军万马拱卫,只有他一个人。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下来,将他笼罩其中。他甚至没穿那件华丽的袍子,只套了件宽松的月白中衣,依旧系着那条标志性的、沾着几点油星的“厨神”围裙。
面对汹涌而来的杀气和那一道足以冻结灵魂的剑光,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拿着的不是兵器,而是一把精致的小锉刀和…一片指甲?他正低着头,极其专注、极其优雅地修整着自己的指甲,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雕琢一件艺术品。那把曾拍飞赵无极、此刻本该是最后防线的玄铁锅铲,就随意地斜靠在椅子腿边。
狂暴的声浪和凛冽的杀气如同海啸般扑到近前!冲在最前面的苦智大师锡杖已高高举起,清绝师太的拂尘银丝如暴雨般攒射而至!而那道最快、最冷、最致命的孤鸿子的剑光,距离玉罗刹的咽喉,已不足三尺!剑锋的寒气,几乎已刺破了他颈项的皮肤!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都以为玉罗刹必将血溅五步的瞬间——
玉罗刹终于动了。
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
那双总是盛满慵懒和戏谑的狐狸眼,此刻清澈无比,平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目光随意地扫过眼前汹涌的杀潮和那抹刺骨的剑光,如同扫过一群吵闹的顽童。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微哑。没有用内力催逼,却奇异地盖过了所有的怒吼、剑啸、破风声,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冰锥刺入滚烫的岩浆:
“杀生?”
他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丝悲悯(装的)的嘲讽。
“诸位,看看你们自己。”
冲在最前面的苦智大师、清绝师太、以及那道剑光的主人孤鸿子,身形都不由自主地为之一滞!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下了暂停键。
“活在旧日虚幻的荣光里,”玉罗刹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泉水,流淌在凝固的空气中,“抱着那些早已腐朽、散发着陈腐霉味的‘规矩’当宝贝,为了那点虚无缥缈、一文不值的‘面子’…”
他轻轻吹了吹锉下的指甲屑。
“…宁可饿着肚子,宁可让门下弟子跟着你们喝西北风,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他的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赵无极、孙猛、岳松等人。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慢性自杀’?”他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刺眼的弧度,“你们啊,早就把自己‘杀’死在那无聊的过去里了!死得透透的,只剩下一具具行尸走肉,还在这里蹦跶什么?”
“护生?”他放下锉刀,终于拿起了脚边的玄铁锅铲。没有灌注内力,只是随意地、如同指挥家般优雅地一挥!
“嗡——!”
一道柔和得不可思议、却又沛然莫御的无形气墙瞬间生成!冲在最前面的苦智大师、清绝师太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柔和巨力迎面涌来,如同陷入粘稠的深海,所有的杀招、劲力都被瞬间消弭于无形!两人连同身后的数名高手,如同被无形的大手轻轻推开,身不由己地向后踉跄退出数丈!
而那道冰冷刺骨的剑光——孤鸿子的“秋水”剑尖,在距离玉罗刹咽喉仅剩一寸时,被那柔韧的气墙精准地挡住!剑身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剧烈震颤!孤鸿子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整个天地的柔和压力从剑尖传来,不仅瞬间瓦解了他凝聚的剑势,更如同潮水般反卷而上,冲击着他冰冷死寂的心防!
他闷哼一声,握剑的手腕剧震,整个人被那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得倒飞而回,落回原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不是恐惧对方的力量,而是惊骇于对方那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揣度的境界和…那番直指人心的话语!
玉罗刹依旧端坐,锅铲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仿佛刚才只是挥了挥赶苍蝇。
他拿起锅铲,遥遥指向黑木崖的方向,又指向“和促会”服务窗口的方向(那里正有几个前小混混,穿着“和促会”背心,在帮一个老太太拎菜篮子),最后指向那些被迫“躺平”领低保、此刻正惊恐地躲在远处角落观望的底层江湖人。
“本座让他们放下屠刀,拿起锄头,自食其力,不伤天和。”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慵懒的调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底层侠客有饭吃,有衣穿,不用为了几两银子去跟人拼命,不用为了一口吃的去铤而走险。让那些整日喊打喊杀、扰民伤财、除了制造一堆尸体和仇恨屁用没有的无聊纷争消停…”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每一个被他话语震住的正道魁首。
“这难道不是在‘护’这江湖芸芸众生的‘生’?护他们免于饥寒,免于无谓的争斗,免于…被你们这些抱着腐朽规矩不放的‘大侠’们,拖进那无聊至死的深渊?!”
“斩业?斩人?”
他缓缓站起身,拎着锅铲,如同拎着权杖,走向人群。所过之处,那无形的气墙柔和地排开众人,无人能挡,也无人敢挡。他走到孤鸿子面前,看着对方苍白脸上那动摇的惊骇,又看向苦智大师眼中的迷茫,清绝师太脸上的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本座斩的是什么?”玉罗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锐利,“是你们脑子里那些比蛛网还顽固、比裹脚布还臭的‘旧业障’!斩断那些让你们痛苦、让整个江湖停滞不前、死水一潭的无聊规矩和虚伪面皮!”
他手中的锅铲猛地向下一挥!不是攻击,却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决绝气势!
“本座何曾真正伤过一人性命?本座是在‘渡’!”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嘴角那抹恶劣的笑意再次浮现,混合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神圣(装的)的光辉,“渡你们这群冥顽不灵的榆木疙瘩,早日看破虚妄,放下屠刀…呃,放下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立地成佛…”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脸上那混合着愤怒、屈辱、迷茫、动摇、甚至一点点荒诞认同的复杂表情,恶趣味地补充道:
“…或者,成个快乐的菜农也行。”
话音落下的瞬间,玉罗刹变戏法似的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大叠文件,“啪”地一声拍在旁边一个教众及时搬过来的小桌子上。
“既然诸位对本座的‘渡化’如此抗拒,”他笑眯眯地,如同一个和善的商人,“本着公平自愿原则,也为了体现本会规章的严肃性…”
他拿起最上面一份盖着鲜红“和促会”大印的文件,清了清嗓子,用宣读圣旨般的腔调念道:
“经查!以少林苦智、峨眉清绝、点苍赵无极…(他念了一长串名字)为首,共计一百三十七人,于本日未时三刻,未经申请报备,非法聚众于‘和促会’总部门前,蓄意制造骚乱,破坏江湖和谐稳定大局!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严重!”
他每念一句,台下众人的脸色就白一分,心就沉一分。
“现依据《和促会管理条例》第三章第十五条、第七章第四十二条之规定,作出如下处罚决定:”
玉罗刹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具有穿透力:
“一、所有参与本次非法集会之个人及所属门派,侠德积分——清零!”
“二、所有涉事个人及所属门派,‘侠低保’——停发三个月!”
“三、所有涉事人员,强制参加‘和促会’举办的‘和谐江湖理念深度理解学习班’(封闭式,包吃住)!讲师——由本座亲自担任!”
“四、所有涉事人员,需完成总计一千小时的社区义务劳动,以恢复积分!劳动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清理本次集会造成的街道垃圾、为孤寡老人读报、辅导社区儿童背诵《三字经》、以及…协助魔教农场进行秋收工作!”
他念完,将文件往桌上一丢,脸上重新堆起那副恶劣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指了指文件末尾:
“现在,放下兵器,排队登记,领取学习班教材和劳动工具吧。”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快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哦,对了,教材费自理。支持用新鲜蔬菜抵扣。魔教农场的‘圣女红’番茄,品相一流,童叟无欺,一斤可抵十文钱!”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都要绝望的死寂。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杀气,所有的屈辱和不甘,在这一连串荒诞到极致、却又冰冷严酷到无法反抗的“处罚”面前,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声,泄得干干净净。
苦智大师手中的锡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一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脸上是信仰崩塌后的茫然。清绝师太手中的拂尘无力地垂下,那挺直的脊梁第一次微微佝偻,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空洞。赵无极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孙猛、岳松等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手中的兵器“哐当”、“哐当”接连掉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哀鸣。
他们呆呆地看着玉罗刹,看着那张昳丽却写满恶劣的脸,看着那叠如同催命符般的文件,看着远处魔教农场方向隐约可见的、满载着新鲜蔬菜(教材费抵押品)缓缓驶来的牛车…
打?打不过。
骂?骂不赢。
规矩?那是人家定的。
活路?连“侠低保”都被掐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每一个人。
而在这片绝望死寂的中心,孤鸿子死死地盯着玉罗刹。他握着“秋水”剑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柄曾令天下英雄折腰的名剑,此刻在他手中,重逾千斤,也冷如寒冰。
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因极致的屈辱、愤怒和无处宣泄的毁灭欲望而扭曲着。玉罗刹那番“渡化”的歪理,像最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在他脑中回响。那叠“处罚决定”,像最沉重的枷锁,将他最后一点尊严和希望彻底碾碎!
“玉罗刹——!!!”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饱含着毕生所有绝望与不甘的嘶吼,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叫,猛地从孤鸿子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声音尖锐刺耳,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他猛地仰头,双眼赤红如血,死死瞪着那湛蓝的天空,仿佛要将这天也瞪出一个窟窿!一口殷红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在雪白的衣襟上,如同绽开的血色梅花!
“哐当!”
名剑“秋水”脱手掉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重的悲鸣。
孤鸿子身体晃了晃,那双曾睥睨天下的眼眸,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而涣散。他直挺挺地,如同被伐倒的玉山,向后轰然倒下!
“孤鸿师兄!”几个反应过来的同门弟子惊叫着扑上去。
整个广场,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混乱和彻底的崩溃。无数道目光呆滞地看着倒下的孤鸿子,看着地上散落的兵器,看着那叠刺眼的文件,看着牛车上绿油油的蔬菜…
终于,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发出了一声崩溃到极点的、代表了所有人心声的哀嚎:
“玉罗刹——!!!”
“你…你不如直接杀了我们啊啊啊——!!!”
这绝望的呐喊,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有人抱头痛哭,有人瘫软在地,有人对着天空发出无意义的嘶吼。什么天下第一剑,什么少林方丈,什么峨眉掌门…此刻都只剩下一个身份:被玉罗刹的“和谐”新秩序彻底碾碎、连寻死都成为一种奢望的可怜虫。
玉罗刹站在那片绝望哀嚎的海洋中央,仿佛置身事外。他弯腰,捡起孤鸿子掉落的那柄“秋水”剑,随意地掂量了一下,又嫌弃似的丢回给扑过来的孤鸿子同门。
然后,他拍了拍围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拿起桌上那叠处罚文件,对着阳光满意地看了看上面鲜红的大印。
“杀生多没意思。”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快得如同哼着小调,“活着,慢慢还债,慢慢‘渡化’,这利息…收得才长久,才够滋味儿。”
他转身,拎着他的玄铁锅铲,哼着荒腔走板的《讨债进行曲》,施施然走向那辆满载蔬菜的牛车,仿佛只是去验收一批…新鲜的教材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