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玉罗刹那枚“净化心灵，明辨是非”的特调臭气弹在书房炸开，已经过去了三天。可“和促会”总部，这座昔日象征着“江湖和谐”的沈家庄，依旧顽强地散发着一种混合了陈年榴莲、发酵臭豆腐、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腐朽气息。空气粘稠得能拧出墨绿色的汁水，熏得人眼泪直流，头脑发昏。
四个前魔教长老，如今顶着“和促会”高级环卫执事的头衔，正戴着用魔教农场特供大柚子皮掏空制成的简陋防毒面具，挥舞着绑了湿布条的长扫帚，有气无力地清理着书房区域的残骸。每一次挥动都激起一小片可疑的尘埃，伴随着更浓郁的恶臭。
“呕…左护法，你说教主这‘净化心灵’…是不是太猛了点？”一个长老扶着墙干呕，面具下的声音闷闷的，“我感觉我的心肺都要被净化出去了…”
左护法，这位曾经叱咤风云、如今主要负责“幽冥摘瓜手”技术优化的汉子，正小心翼翼地用竹夹子夹起一块疑似被臭气腌入味的、刻着“偷窃是低效的资源再分配！”的标语木牌。闻言，他面具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闭嘴！教主深意，岂是尔等能懂？这…这叫不破不立！懂吗？扫干净点，圣女说下午还要直播卖‘圣火牌清新除味香囊’，试用装就挂这边风口！”
“风口？”另一个长老绝望地看着纹丝不动、仿佛凝固了的臭气，“这玩意儿它…它有风吗？”
不远处，临时搭建的“指挥中心”——一个四面漏风、顶上爬满丝瓜藤的破旧草棚里，玉罗刹正歪在一张铺着崭新稻草的破藤椅上。他依旧穿着那身华贵的暗纹锦袍，只是外面象征性地罩了件粗布围裙，上书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灾后重建”。他那柄威震江湖（以及厨房）的祖传玄铁锅铲，此刻正被他拿在手里，百无聊赖地…批阅文件。
“啧啧，效率低下，浪费资源！”他用锅铲尖戳着一份墨迹未干的报告，正是左右护法联名提交的《关于“和促会”总部灾后重建及财政赤字的紧急报告》。“重建？重建个茄子！这地方风水都被臭气腌入味了，拆了当肥料多好！财政赤字？赤字在哪？本座看看…”
报告上用加粗大字写着：“赤字明细：一、采购新鲜黄瓜、柚子、香草等除味物资，耗银八百两；二、总部人员（含教主）临时安置费（草棚租赁、稻草购置），耗银五十两；三、圣女直播间因臭气影响导致‘圣火牌辣椒酱’销量暴跌七成，预计损失营收三千两；四、魔教农场‘清新香囊’研发及原材料紧急采购，耗银五百两；五…”
“停停停！”玉罗刹用锅铲把报告拍得啪啪响，“圣女卖不出辣椒酱是她手艺退步，怪臭气？香囊研发是投资未来，能算赤字？这账算的…不及格！让百晓生来算！他造假账…咳，他精通财会！”
右护法，一个精瘦的汉子，如今主要负责农场账目和圣女直播间后台运营，苦着脸：“教主，百晓生…百晓生说他被臭气熏伤了灵感，正在家闭关写《论极端气味对江湖信息传播的阻滞效应》，拒绝出门…”
“呵，矫情。”玉罗刹翻了个白眼，锅铲一转，指向旁边另一份文件，“那这个呢？《关于‘侠德积分制’运行中若干问题的反馈及改进建议（江湖各派联名泣血上奏）》？‘泣血’？本座看他们是闲得蛋疼！”
这份联名奏折写得声泪俱下，痛陈积分制弊端：有底层侠客躺平领低保导致街道垃圾无人扫；有大门派抱怨积分获取太难，长老都快吃不上饭；更多的是对“文化修养”考核（背《三字经》）的血泪控诉，声称这是对武人尊严的践踏。
“躺平？那是他们还没领悟‘活着就是最大利息’的真谛！积分难拿？少林寺的落叶扫干净了吗？武当派和隔壁卖豆腐的王寡妇家的狗调解好了吗？背不出《三字经》？”玉罗刹嗤笑一声，锅铲在空中划了个圈，“人之初，性本善…这很难吗？连本座的锅铲都能背！这是基础文化素养！扫大街不需要识字？调解纠纷不需要讲理？让他们哭！哭大声点！本座听着…解闷儿。”
他话音刚落，草棚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极其富有韵律的干呕声。只见孤鸿子，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如今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胸口绣着“和促会环卫丙组”的粗布短打，戴着厚厚的粗布面罩（边缘露出的皮肤透着不正常的青白色），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拖着一把比他命还重的破扫帚，正一步三晃地朝着…嗯，朝着草棚旁边新搭建的、气味更加感人的临时茅厕走去。
他眼神空洞，步伐虚浮，仿佛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经过草棚时，他麻木地瞥了一眼里面那个拿着锅铲指手画脚的身影，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噜，像是诅咒，又像是濒死的叹息，然后继续踉跄地迈向他的“战场”——清理那三天来堆积如山、在臭气熏陶下已然发酵升华的“五谷轮回之物”。
玉罗刹饶有兴致地看着孤鸿子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茅厕那象征性的破草帘后，锅铲轻轻敲了敲藤椅扶手：“看，这就是不积极适应新环境的反面教材！扫个茅厕都扫得这么…没有效率，没有美感！积分垫底，实至名归！回头给他发本《高效清洁流程手册》，再背不会，罚他去给苦智大师的菜园子挑粪！”
左右护法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感。让剑圣挑粪？他们毫不怀疑教主干得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魔教弟子（如今是“和促会”安保员）连滚带爬地冲进草棚，手里举着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柚子皮面具都歪了：“教…教主！急报！百晓生…百晓生用信鸽加急送来的！说是…‘灰色产业内幕’，关乎‘积分根基’！”
“哦？”玉罗刹终于来了点精神，锅铲一伸，精准地勾过那油纸包。他嫌弃地嗅了嗅，确认没沾上外围的“风味”，才慢条斯理地拆开。
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印刷粗劣的小册子，封面几个醒目大字：《侠德积分速通秘籍——从零基础到月月领高保！百晓生内部资料（绝密）》。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代扫街、代背书、代开邻里和谐证明！诚信经营，无效退款！”
玉罗刹翻开册子，里面图文并茂，详细列举了如何伪造清扫区域、如何雇人冒充邻居写表扬信、如何利用《三字经》默写夹带小抄等“实用技巧”，甚至还附有“积分包过”不同档位的价目表。
“哈哈哈哈哈！”草棚里爆发出玉罗刹久违的、带着几分真心愉悦的大笑。他笑得前仰后合，锅铲差点脱手，“好！好一个‘市场经济的萌芽’！百晓生，人才啊！这敏锐的商业嗅觉，这贴心的用户服务…比你们俩强多了！”他指着左右护法。
左右护法一脸懵逼。
玉罗刹止住笑，眼中闪烁着发现新玩具的光芒：“这叫什么？这叫市场需求催生供给！躺平的人想不劳而获，老实人觉得积分难拿，怎么办？百晓生给出了答案！虽然手段…有待商榷，但这思路，活络！”
他猛地站起身，围裙一甩，锅铲直指棚外依旧弥漫着淡淡臭气的“和促会”废墟，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兴奋：“传本座令！即日起，‘江湖和谐发展促进委员会’增设全新部门——‘江湖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与保护办公室’，简称‘非遗办’！主任嘛…就百晓生了！让他戴罪立功！”
“啊？”左右护法彻底傻眼。
“还有！”玉罗刹语速飞快，“鉴于当前积分制运行中暴露的‘惰性’与‘诚信’问题，本座决定对‘侠德积分体系’进行战略升级！推出‘侠德2.0——活力江湖版’！核心就是：**动态积分！社区KPI捆绑！再加点…好玩的新项目！** 具体细则本座亲自起草！让那些躺平的、造假的、哭爹喊娘的都准备好！好日子…呸，新挑战来了！”
他话音未落，草棚门口光线一暗。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里，仿佛融入了棚外灰蒙蒙的臭气背景。
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清癯，眼神却如古井深潭，正是影楼使者——墨玄。他仿佛没闻到那无处不在的恶臭，只是微微蹙着眉，看着玉罗刹手中那本《速通秘籍》，又看看兴奋得像个发现新玩具孩子的魔教教主。
“玉教主。”墨玄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三日之约已到。影楼已备好阁下所需之物，不知…‘浩然令’的线索？”他刻意加重了“所需之物”几个字，显然对玉罗刹之前提出的交易内容耿耿于怀。
玉罗刹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意味深长。他将那本《速通秘籍》随手丢给还在石化状态的右护法，玄铁锅铲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圈，然后“啪”一声轻响，稳稳指向墨玄。
“墨先生，来得正好！”玉罗刹笑容灿烂，仿佛在邀请对方参加一场盛宴，“‘所需之物’？放心，影楼的诚意，本座感受到了。至于‘浩然令’的线索嘛…细水长流，急什么？”
他向前踱了一步，锅铲几乎要碰到墨玄的鼻尖，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慵懒与戏谑：
“你看，本座这‘非遗办’刚挂牌，百废待兴。影楼源远流长，底蕴深厚，想必掌握了不少…嗯…**濒临失传的古老技艺**？比如，那神乎其技的隐匿追踪之法？那妙到毫巅的易容改扮之术？还有那…一击必杀、了无痕迹的‘专业’手段？”
墨玄的眼神骤然一凝，一股寒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玉罗刹恍若未觉，锅铲轻轻拍了拍墨玄的肩膀，仿佛在鼓励一个后进生：
“这些都是宝贵的江湖文化遗产啊！丢了多可惜？这样，作为交易的第一步，也是展现影楼合作的诚意…墨先生，就麻烦贵楼在一个月内，协助本座的‘非遗办’，**挖掘、整理并成功申报至少十项‘暗杀与情报搜集类传统技艺’吧！** 放心，本座会亲自指导你们进行‘市场化转型’，比如精准除虫、高效寻宠、社区反诈宣传…前途无量啊！”
草棚内外，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临时茅厕的方向，传来孤鸿子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以及破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刮着地面的刺耳噪音，为这荒诞绝伦的一幕，奏响了最“和谐”的背景乐章。
墨玄的拳头在青衫袖中，悄然握紧，指节发白。他看着玉罗刹那双写满了“有趣”和“不容拒绝”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踏入的不是龙潭虎穴，而是一个由锅铲、账本和歪理邪说构筑的、深不见底的…神经病泥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