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坪的猎杀盛宴,在玉罗刹冷酷的“悬赏令”催化下,效率高得令人心寒。惨叫声、怒吼声、骨头碎裂声混杂着刺鼻的血腥,构成了这片古战场唯一的背景音。
玉罗刹依旧伫立在望楼顶端,玄铁锅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朽木。他目光扫过下方如同鬣狗争食般的混乱场面,眼神淡漠,仿佛在评估一片待收割的、长势过于杂乱的庄稼。偶尔,他视线会精准地投向某个正在爆发激烈冲突的角落,那里往往有影楼的头目在负隅顽抗。他会微微抬一下下巴,身边通讯弟子立刻扳动某个闸刀。
嗡——!
刺耳的噪音伴随着被扭曲放大的指令,瞬间覆盖那片区域:
“东南角,丙区三号点。影楼‘黑鹞’负隅顽抗,赏格提升至三十点积分!附带‘和谐’牌绷带一卷!先到先得!”
指令刚落,原本还在围攻其他目标的“赏金猎人”们,立刻如同闻到更强血腥味的鲨群,嚎叫着转向那个角落,瞬间将苦苦支撑的“黑鹞”淹没。
“嗯,定向激励效果不错。”玉罗刹满意地点评,像在记录实验数据,“就是成本控制有待加强,绷带有点贵了。下次换成口头表扬,或者…欠条?”
就在这时,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冰冷的蛇,悄无声息地爬上玉罗刹的脊背。
他敲击栏杆的手指蓦地顿住。
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百丈坪西北方向,一处被巨大阴影笼罩的、相对“平静”的区域。那里,原本是“和促会”设立的一个临时物资转运点,此刻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死寂。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在阴影边缘,姿势扭曲,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超越理解的大恐怖。他们身上没有明显的致命伤,但皮肤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和干瘪,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水分和生机。
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都感到压抑的冰冷气息,正从那片深邃的阴影中弥漫开来。那气息古老、腐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仿佛来自时间尽头。阴影本身也在缓缓蠕动、膨胀,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和声音,形成了一个不断扩大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领域。
玉罗刹脸上的慵懒和算计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金属质感的凝重。他握着玄铁锅铲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终于…舍得出来收账了?”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一丝压抑了数百年的、刻骨铭心的寒意。
他猛地抬手,对着通讯装置:“丙七、丙八区域,所有人!立刻向正东撤离!重复,立刻撤离!违令者,积分清零,永久拉黑!”
那扭曲放大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炸响在西北区域上空。正在附近争抢“积分”的人群一愣,有些人下意识地看向那片蠕动的阴影,一股源自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他们尖叫着,丢下刚割下的耳朵或未完成的战斗,连滚爬爬地逃离那片死寂之地。
然而,太晚了。
那片蠕动的阴影骤然加速膨胀!如同活物般猛地向前一扑!
十几个跑在最后、惊恐回望的“赏金猎人”,身体瞬间僵直。他们的动作凝固在逃跑的瞬间,脸上的表情从恐惧变成一种空白的茫然,然后迅速灰败下去。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如同枯槁的树皮,头发变得灰白,继而脱落。短短两三个呼吸间,十几个活生生的壮汉,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十几具保持着奔跑姿势的、风干了般的灰败躯壳!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生命被瞬间、彻底抽干的死寂。
嘶——!
目睹这一幕的人,无论是远处的玉罗刹,还是侥幸逃开的幸存者,都倒抽一口冷气,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不是武功!这是妖法!是来自幽冥的诅咒!
一个非男非女、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又似无数怨魂低语重叠的声音,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无视距离,无视物理阻碍:
“‘玉’家的…小虫子…”
声音带着一种俯瞰蝼蚁的漠然和一丝…玩味?
“几百年…像老鼠一样躲藏…就为了…玩这些…可笑的把戏?”
阴影中心,那宽大、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袍轮廓,缓缓凝聚、清晰。袍角无风自动,下方的地面,草木无声无息地枯萎、化为飞灰。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以黑袍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噗通!噗通!
距离稍近的幸存者,甚至包括几个功力不弱的江湖人,直接被这股威压碾得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口鼻溢出鲜血,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连逃跑的念头都被彻底冻结!
玉罗刹站在望楼上,锦袍被无形的压力激荡得猎猎作响。他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脚下腐朽的望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腰杆依旧挺得笔直,握着玄铁锅铲的手稳如磐石。他死死盯着那黑袍轮廓,眼中燃烧着的不再是慵懒或算计,而是沉淀了数百年的、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
“‘债主’…上门了?”玉罗刹那标志性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这一次,却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利息…收得有点慢,让你…久等了?”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玄铁锅铲,那漆黑的铲面在阴影笼罩的天地间,竟隐隐泛起一层极淡、却异常坚韧的暗红色微光,仿佛有粘稠的血液在其中流淌、沸腾。一股凶戾、古老、同样不似凡俗的煞气,隐隐与那铺天盖地的阴影威压分庭抗礼!
“隗…”玉罗刹的唇齿间,清晰地吐出这个字,如同宣判,“你的‘本金’…和这几百年的‘利息’…本座今天,连本带利…收定了!”
---
与此同时,远离百丈坪核心战场的边缘地带。
孤鸿子拖着沉重的步伐,用身体护着身后的七八个妇孺,艰难地在废墟和混乱的人群缝隙中穿行。目标,是隐约可见的、魔教农场方向那一片相对葱郁的山峦轮廓——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秩序”的气息。
小女孩的手死死攥着他破烂的衣角,冰冷的小手传递着无尽的恐惧和依赖。这微弱的重量,却像千钧重担压在他心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玉罗刹通告的“悬赏令”和西北方向那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气息爆发,如同两把重锤,狠狠砸在他早已濒临破碎的世界观上。
侠义?正道?邪魔?
在生存的本能面前,在那种超越理解的恐怖面前,一切都成了苍白的笑话。他曾追求的无上剑道,在望楼顶端那个操控人心的魔头面前,在西北方那片吞噬生命的阴影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脆弱。
“哇——!”一声孩童凄厉的哭喊从侧前方传来。
孤鸿子猛地抬头。只见一个影楼装扮的瘦小身影(可能是个半大孩子),正被三个红了眼的江湖汉子按在地上。一把锈迹斑斑的砍刀高高举起,目标正是那孩子不断挣扎、试图护住脑袋的手臂——他们需要的只是耳朵,至于耳朵长在活人还是尸体上,并无区别。
那孩子眼中,是和小女孩如出一辙的、最纯粹的、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绝望祈求。
嗡——!
孤鸿子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剑圣尊严,什么正邪之辩,什么利息本金…所有这些东西,在眼前这幅赤裸裸的、为了生存积分而虐杀弱小(哪怕对方是影楼的人)的图景面前,轰然碎裂,化为齑粉!
“住手!!!”
一声嘶哑到变形的怒吼,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从孤鸿子喉咙深处迸发!这声音里没有剑意的凌厉,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源自生命本能最深处的愤怒和悲怆!
他动了。
没有施展精妙的轻功,没有催动孤鸿十三剑的绝招。只是如同一个最普通、最愤怒的莽夫,拖着那柄蒙尘的“秋水”剑,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速度不快,甚至有些踉跄。
气势也毫无章法。
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空洞、却又无比纯粹的火焰——保护!阻止!
他冲到了那高举的砍刀之下,在刀锋落下的瞬间,用自己的身体,笨拙地、毫无美感地撞开了那个持刀的汉子!
当啷!
砍刀脱手飞出。
孤鸿子自己也因用力过猛和身体的虚弱,重重摔倒在地,溅起一片泥尘。
那三个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看清来人后,脸上露出混杂着忌惮(毕竟是曾经的剑圣)和贪婪(他身上或许也有积分)的神色。
“孤…孤鸿子?你…你想干什么?这小子是影楼的!是积分!”为首的汉子色厉内荏地吼道。
孤鸿子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嘴里的泥沙。他没有看那三个汉子,也没有看地上惊恐的影楼少年,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他们,投向更远处混乱厮杀的人海,投向那望楼顶端模糊的身影,投向西北方那片令人心悸的阴影深渊。
他的眼神,空洞、死寂,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那柄曾代表他无上荣耀的“秋水”剑,此刻被他随手丢弃在身边的泥泞里,像一根无用的烧火棍。
“积分…”孤鸿子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穿透力,“活着…就只是为了…这点东西吗?”
他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颊,砸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这江湖…不如…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