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是这片被冰封领域的主旋律。并非没有声音,而是那持续不断、尖锐到撕裂耳膜般的冰晶呼啸声,过于单一和极致,反而构成了一种更令人心悸的、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的寂静。半径十米的“冰晶结界(Crystalline Storm)” 内部,是一个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由纯粹冰寒构成的微观宇宙。
在这片冰寒地狱的正中心,却存在一个相对平静的“风眼”。巨大的、外形如同一只由万年寒冰雕琢而成的、神秘的巨兔——冰结傀儡(Zadkiel) ,静静地蹲伏着。它是这片结界的能量核心与具现,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源源不断的、仿佛来自宇宙深渊的绝对寒气。它那长而挺拔的冰晶兔耳笔直地指向天空,庞大的身躯微微蜷缩,仿佛在守护着什么,形成一个小小的、相对安稳的区域。而在它那双微微合拢、如同冰晶平台般宽阔而冰冷的巨大前爪上,一个娇小的蓝色身影,正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四糸乃。她海蓝色的长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被冻结的泪痕黏连在一起,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上。她坐在冰结傀儡那冰凉而宽阔的爪背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瘦弱的肩膀,身体因无法抑制的悲伤、恐惧和深入骨髓的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一片在暴风雪中凋零的叶子。
“四糸奈……四糸奈……”她低声啜泣着,声音细弱蚊蝇,带着令人心碎的哽咽和沙哑。她将空荡荡的左手紧紧攥在胸前,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绿色手偶残留的、虚幻的触感。“不见了……找不到了……都是四糸乃不好……是四糸乃太没用了……连唯一的朋友都保护不了……”自责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脆弱的心灵。失去了四糸奈,她感觉自己就像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失去了与外界对话的勇气,失去了所有的伪装和依靠。
紧接着,更大的恐慌和悲伤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她彻底淹没。她想起了那个给予她短暂温暖和承诺的人。
“凛子姐姐……”她抬起泪眼,茫然地望向四周那令人绝望的、高速旋转的冰晶壁垒,外面的一切都被扭曲、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四糸乃又引发了灾难……又给大家带来了麻烦和恐惧……所以……所以凛子姐姐也像其他人一样……讨厌四糸乃了……觉得四糸乃是个只会带来灾难的坏孩子……所以……不要四糸乃了……再也不来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冰冷的箭矢,瞬间刺穿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呜……呜呜……啊啊啊——!”她再也承受不住,将脸深深埋入膝盖,放声痛哭起来。哭声不再是压抑的啜泣,而是充满了被全世界抛弃的、彻骨的绝望和孤独。极致的负面情绪与她体内精灵的灵力产生了可怕的共鸣,冰结傀儡的光芒随之剧烈闪烁了一下,周身的寒气陡然加剧,外围的冰晶风暴旋转得更加狂暴、迅疾,仿佛要将一切都撕成碎片。她将自己彻底封闭在了这座由恐惧、自责和绝望筑成的、坚不可摧却也冰冷刺骨的堡垒之中,认为阳光永远不会再照耀到自己身上。
就在这令人心碎的哭声仿佛要永远持续下去的时候,一个极其微弱、沙哑,仿佛随时会被风暴撕碎,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而坚定的力量的声音,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一缕微弱阳光,艰难地、顽强地钻了进来,清晰地传入了四糸乃的耳中。
“四……糸……乃……”
“我……在……哦……”
声音断断续续,气息微弱,仿佛说话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每吐出一个字都需要耗费莫大的力气。但这声音,对于四糸乃来说,却如同划破夜空的惊雷!
哭声戛然而止。
四糸乃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难以置信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结界边缘,冰晶风暴最为猛烈、最为混乱、仿佛能绞碎一切的地带!
起初,除了疯狂旋转的冰晶和扭曲的光线,她什么也看不清。但很快,一个模糊的、闪烁着红银色光泽的身影,开始在那片毁灭性的混沌中顽强地显现出来。
然而,此时的Kabuto,状态显然糟糕到了极点。原本流线型、充满生物感的白银底色与鲜艳红色线条的盔甲,此刻布满了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划痕和凹坑,仿佛刚刚穿越了一场金属风暴。厚厚的、晶莹的冰层覆盖了盔甲表面的每一寸,尤其是在关节连接处,凝结的冰霜几乎将活动部件冻住,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咔嚓咔嚓……嘎吱……”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冰晶碎裂声,动作僵硬、迟滞,如同一个随时可能散架的、生锈的机器人,在齐膝深的极寒泥沼中艰难跋涉。它的身形摇摇晃晃,重心不稳,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倒下。最引人注目的是,Kabuto的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保护性的姿态,紧紧弯曲着,护在胸甲正前方,似乎那里藏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Kabuto以惊人的意志力,对抗着结界内部的极致低温、能量乱流和身体的重伤,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动着。终于,她走到了距离那巨大兔形天使——冰结傀儡的前爪下方、距离四糸乃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这短短的距离,仿佛耗尽了她生命中最后的气力。她试图再向前一步,身体却猛地一个踉跄,腰间的Kabuto腰带核心发出了急促而不稳定的闪烁红光,并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
“Warning! System Overload! Cast Off… Forced Shutdown…!” (警告!系统过载!爆甲……强制关闭……!)
断续的、带着严重杂音的错误提示音效响起,如同临终的哀鸣。红银色的盔甲光芒急速黯淡,随即如同断电的影像般,瞬间分解成无数微弱的光点,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假面形态解除,露出了里面天道凛子的本体真容。
此时的凛子,状况比骑士形态看上去更加惨烈。她的脸色苍白得如同脚下的冰面,毫无血色,嘴唇因严重的失温、失血和体力透支而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甚至无法闭合。湿透的黑色刘海黏在额前和脸颊上,结满了白色的冰碴。她身上那套便于活动的作战服已是破烂不堪,布满了被冰晶切割出的细密裂口,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臂和腹部,那里缠绕的简陋绷带早已被鲜血彻底浸透、冻硬,变成了暗红色的、僵硬的冰壳,依旧有细微的血色冰晶从边缘渗出。她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那是体温过低和体力耗尽的典型症状。在解除变身的瞬间,她双腿一软,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直直地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坚硬冰冷的冰面上,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闷响,溅起细碎的冰屑。
“凛子姐姐——!!”
所有的恐惧和自责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都是因为她!都是她任性、她害怕、她暴走,才会让凛子姐姐为了她伤成这样!她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她再也顾不上任何害怕,娇小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立刻从冰结傀儡那高大的爪背上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冰面上,快步冲到凛子身边,毫不犹豫地跪坐在冰冷的寒气中,伸出那双冰凉的小手,颤抖着想要去扶起凛子,却又怕碰到她的伤口而不敢用力,只能无助地悬在空中。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再次涌出。
“凛子姐姐!你怎么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四糸乃的错!是四糸乃害你变成这样的!呜……对不起……对不起……”她泣不成声,愧疚和心疼几乎要将她吞噬。
凛子趴在冰冷的冰面上,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疯狂侵蚀着她早已濒临极限的身体。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腹部的重伤,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咳出的是一些带着冰碴和暗红色血丝的沫子。她艰难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依靠着颤抖不止的手臂手肘,一点点地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从冰面上撑起来。这个对于平时来说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却如同挪动一座大山,让她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凝结成冰)涔涔。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白色的哈气在眼前迅速凝结又消散。
但她最终还是勉强半坐了起来。她抬起头,凌乱的黑发下,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黑色眼眸,此刻虽然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的疲惫和生理性的痛苦,但在看向四糸乃时,却依旧努力地、清晰地流露出一种令人心安的、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种近乎温柔的暖意。
“没……没事……”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气息微弱,但她还是努力地、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尽管这个笑容因为疼痛和虚弱而显得扭曲,却无比真实。“别……别哭……四糸乃……没事的……”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受伤相对较轻、一直紧紧护在胸前的右手。手臂每移动一分,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疼痛和关节的僵硬感。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入自己作战服内侧、最贴身、也是唯一还残留着一丝体温的口袋里,用指尖颤抖着,取出了那个她拼尽性命保护的东西——
绿色的、兔子形状的手偶——四糸奈。
手偶的表面依旧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晶,触手冰凉刺骨,但或许是因为一直被凛子紧贴在心口,用最后一点体温守护着,它并没有被彻底冻毁,绿色的布料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韧性。凛子用颤抖得厉害的手,极其轻柔地、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将四糸奈递到了四糸乃的面前。
“你看……”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艰难挤出,带着血的气味,却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安抚力量,“四糸奈……在这里哦……姐姐……帮你……找回来了……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
四糸乃的哭声瞬间停滞了,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瞪大了那双宝石般的蓝眸,瞳孔因难以置信而微微收缩,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失而复得的、最好的朋友身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伸出双手,动作轻柔得如同蝴蝶振翅,从凛子那颤抖不止、冰凉的手中,接过了四糸奈。当那熟悉的、略带冰凉的触感再次真切地传入掌心,当她把四糸奈紧紧抱在怀里,感受到那微小却真实存在的存在感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海啸般的安心感、汹涌的愧疚和排山倒海的感动,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最后一道由恐惧和绝望筑成的堤坝!
“四糸奈……!真的是四糸奈……!”她将脸深深埋进手偶冰凉却让她感到无比温暖的布料里,放声大哭起来。但这一次的哭声,不再是纯粹的绝望和恐惧,而是混合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对自己任性的深深懊悔、对凛子姐姐舍身相救的无比感激,以及一种……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港湾的、难以形容的安心。
凛子看着四糸乃紧紧抱住四糸奈、哭得像个真正受委屈后找到依靠的孩子般的模样,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释然和极度疲惫后的欣慰。她伸出那只布满伤痕和冻疮、冰凉刺骨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抚摸着四糸乃海蓝色的头发,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对不起……四糸乃……”凛子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可怕,却带着深深的、真诚的歉意,“是姐姐……来晚了……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了这么久……孤单了这么久……对不起……”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如同刀割般的空气,强忍着全身各处传来的、几乎要让她瞬间昏厥的剧痛和无法形容的虚弱感,凝聚起生命中最后的光和热,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清晰而坚定地、一字一顿地说道。这誓言,仿佛不是用声音,而是用她的灵魂、她的血肉铭刻而出,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姐姐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哪里都不会去……”
“从今以后……只要姐姐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保护好四糸乃……”
“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绝不会……再让AST……让那些怪物……让你感到害怕……”
“也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独自哭泣……”
“这是姐姐……用生命……对你许下的承诺……”
这简单却沉重如山、浸透着鲜血与真诚的话语,如同最温暖、最炽热的阳光,彻底驱散了四糸乃心中盘踞的所有阴霾和寒冰。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近在咫尺的凛子姐姐那张苍白如纸、却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温柔的面容,看着她身上那些为了自己而承受的、触目惊心的伤痕,感受着她即使濒临崩溃也依旧试图安抚自己的那只冰凉的手……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蒸发。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绝对信任”和“彻底安心”的暖流,从她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流遍全身每一寸角落,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随着四糸乃情绪的彻底平复、心防的完全打开,以及内心被巨大的安全感和温暖所填满,她体内那因极度恐惧和绝望而暴走、与负面情绪紧密相连的精灵灵力,也开始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收敛、回归平静。
与此同时,那笼罩四周、令人绝望的冰晶结界(Crystalline Storm),其高速旋转、毁灭一切的冰晶之墙,旋转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缓,变得稀疏、透明,最终彻底停止旋转,化作普通的、静止的冰晶粉末,簌簌落下,消散于无形。那持续不断、刺耳欲聋的呼啸声戛然而止,仿佛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随之而来的,是那致命的、绝对的低温场的迅速消退,外界正常的、微凉的空气开始涌入,带来一丝生命的氣息。
结界,彻底解除。
温暖的夕阳金光(时间已近黄昏)毫无阻碍地洒落在这片饱经摧残、布满冰霜但已开始缓慢融化的公园空地上。虽然依旧满目疮痍,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毁灭和死亡气息已经烟消云散。远处,严阵以待的AST部队、守护在士道身边的龙骑(真织)、以及始终如山岳般矗立警戒的Decade(玄一),都第一时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决定性的变化。
结界中心,冰结傀儡消失的地方,只剩下相拥的两人。四糸乃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四糸奈,更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虚弱不堪、仿佛一碰即碎的凛子,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仿佛她是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最坚实的依靠。而凛子,则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回抱着她,履行着自己刚刚用生命许下的、永恒的守护誓言。她的眼皮沉重地垂下,意识逐渐模糊,但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心的弧度。
冰,融化了。心,找到了真正的归宿。阳光,终于再次照耀在了蓝发精灵和她守护者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