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如同吝啬的画家收起调色盘,极不情愿地收敛了天际最后那抹暖橙色,沉入了遥远的地平线之下。夜幕如同巨大的天鹅绒幕布,缓缓笼罩了天宫市。白昼的喧嚣彻底退去,城市华灯初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渐深的暮色中次第亮起,勾勒出都市的轮廓。然而,在这片本该宁静的公园废墟之上,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曾经被冰晶结界笼罩的区域,此刻如同一个微缩的极地战场。厚厚的冰层在夜间低温下减缓了融化速度,依旧覆盖着大地,反射着城市边缘漫射过来的、冰冷的人工光晕,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非自然的幽蓝色调。断裂的树木如同扭曲的冰雕,破碎的长椅和路灯被冻结在冰壳中,一切都凝固在灾难发生时的瞬间。空气中弥漫着冰雪融化时特有的、清冷潮湿的气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之前的战斗留下的能量焦糊味。寒雾如同幽灵般在冰面低空缭绕,更添几分死寂和不安。
这片死寂,被从一棵半融化的畸形冰树后踱出的邪异身影彻底打破。
他——最后一只,也是最为狡猾、仇恨最深的拟人态异虫——面容俊美却扭曲,周身散发出的非人气息如同实质的冰寒,比周围的低温更刺骨。他那双逐渐被冰冷复眼结构取代的眸子,死死锁定在陌羽玄一身上,其中翻涌的,是积攒了三年、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刻骨仇恨,以及一种看到猎物踏入陷阱般的、扭曲到极致的兴奋。
“Decade……”它的声音开始失真,夹杂着令人牙酸的、几丁质摩擦般的刺耳杂音,“三年了……整整三年!你可还记得,北极冰盖深处,那座被你们人类遗弃的‘第七研究所’?那是我族精心挑选的、远离纷争的完美苗圃!低温能促进我们进化,我们只想在那里安静地完成生命的升华……而你!”它猛地抬起已开始异化、指尖变得尖锐的手,直指玄一,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形,“你!带着那品红色的毁灭之力闯了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屠杀!我的同胞……那些还在卵囊中沉睡的幼体……甚至那些刚刚完成第一次蜕皮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幼虫……都在你那该死的骑士踢下化为灰烬!我……我也是幸存者!我躲在同族的尸骸碎甲下,听着你的脚步声远去,才捡回这条命!”
它的拟态面容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崩坏,露出底下青灰色、布满诡异纹路的坚硬甲壳,情绪激动到了极点,身体不自然地颤抖、膨胀。
“我们潜伏三年!忍受着蜕皮的痛苦,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观察、学习你们的世界!我等待的就是复仇的今天!而今天,一切都如此完美!”它突然发出一串尖锐、癫狂、完全不似人声的怪笑,伸手指向已然繁星点点的夜空,“更要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帮助’了那个小精灵!哈哈哈!”
它兴奋地手舞足蹈,身体扭曲加剧,仿佛随时会彻底撕裂人形伪装。
“这意味着她灵力形成的、那层对我们如同强酸腐蚀般的天然屏障消失了!这为我们族人的降临扫清了最后一道障碍!看啊!”它指向夜空中一颗移动速度明显异常、并且越来越亮、拖着微弱冰蓝色尾迹的“星辰”,声音充满狂热,“那就是我们的先遣舰!一颗被改造的彗星核!内部冻结着数万枚充满活力的卵囊!它正受我引导,冲向这里!几分钟!只需要几分钟!我的同胞将破冰而出,这座城市将是第一个孵化场!这个星球,将成为我们虫族新的苗圃!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才是宇宙的真理!哈哈哈!”
面对这夹杂着血泪控诉和疯狂宣告的歇斯底里,玄一的表情依旧如同万年寒冰,没有丝毫波动。他没有回应关于过去的任何指控,那些记忆于他,或许只是任务日志中冰冷的一行。他只是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冰层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右手随意地虚空一划,动作流畅而精准,仿佛撕裂了现实。
“Henshin!” (变身!)
“Kamen Ride! Decade!”
品红色的光晕瞬间爆发,如同超新星诞生,将周围幽蓝的冰面映照得一片诡异的光亮。光芒收敛,假面骑士Decade的身姿赫然显现,品红与黑色相间的盔甲在都市灯火的映衬下,反射着冷冽而神秘的光泽,复眼闪烁着无机质的红光,如同降临凡间的神祇(或恶魔)。他并未停留,左手顺势取下挂在腰带左边的卡盒,随后一柄造型独特、剑身边缘流转着能量光晕的卡盒剑出现在他手中,剑尖自然垂落,点在被冰封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嗡鸣。
Decade手持卡盒剑,剑尖斜指地面,一步步沉稳地走向那只几乎完全显露出狰狞异虫特征的怪物。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仿佛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异虫因恐惧和疯狂而加速的心跳节拍上,冰面在他脚下发出规律而沉重的“叩击”声。
那异虫看到Decade不仅变身,更是亮出了武器,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发出了更加癫狂、刺耳、仿佛金属刮擦玻璃般的大笑,它甚至夸张地捂住了腹部(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腹部的话),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滑稽荒谬的景象。
“哈哈哈!Decade!你终于要亲自出手了吗?像三年前那样,用你那双沾满我族鲜血的手,再来终结我吗?没用的!太迟了!”它挥舞着已经完全虫爪化的手臂,指向那颗越来越亮的“灾星”,“就算你现在把我剁成碎片,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我的族人即将降临!毁灭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你们所有人!这座城市里所有的蝼蚁!都会为我们一族光荣的进化盛宴陪葬!哈哈哈!这结局……这充满讽刺和毁灭美的结局,真是太有趣了!我都快感动得哭出来了!”
Decade在距离异虫仅剩数米远处停下脚步,这个距离,对于双方而言,已是生死一线。他手中的卡盒剑微微抬起,剑锋流转的能量光晕照亮了异虫那扭曲可怖的面孔。面甲下,传来他平静却冰冷到极点的声音,这声音仿佛蕴含着绝对的零度,瞬间冻结了异虫刺耳的狂笑:
“哪里好笑了?”
他顿了顿,剑尖缓缓移动,精准地指向异虫那不断开合、流淌着恶心涎液的口器,语气中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源自亘古冰原的质问:
“视生命为可以随意践踏、吞噬的草芥……目睹家园即将被入侵、亲友面临灭绝的绝望……哪里……让你这种从根源上就扭曲的存在,觉得眼前这一切,有一丝一毫……有趣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透过面甲传出,带着金属的共振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怒意,如同审判的钟声敲响:
“回答我!你这怪物……你把生命……究竟当成什么了?!”
这声质问,如同九天惊雷,在现场每一个人心中炸响。靠在凛子怀中的四糸乃猛地一颤,将脸埋得更深,小手紧紧抓住了凛子的衣角。凛子虽然虚弱,却咬紧牙关,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Decade的话触动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某种共鸣。城户真织下意识地向前半步,更加戒备地护在凛子和四糸乃身前,拳头紧握。就连远在Fraxinus舰桥、通过高精度麦克风收听到这一切的琴里和船员们,也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们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从Decade那平时刻板冷漠的外表下,此刻爆发出的、是对生命本身最本质的尊重,与对肆意践踏生命行为那毫不掩饰的、极致的厌恶与愤怒!
异虫被这突如其来的、直指本源的质问和Decade身上轰然爆发的、如同实质的凛然气势震得笑声戛然而止,复眼中的疯狂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但根植于本能的暴虐和即将成功的狂热迅速淹没了这丝迟疑,它更加疯狂地挥舞虫爪,指向夜空:
“生命?弱肉强食就是宇宙亘古不变的法则!感情?羁绊?那是你们低等生命的脆弱枷锁!我们虫族才是更高等、更完美的生命形态!这场碍事的、由精灵引发的暴风雪停了,正是宇宙意志站在我们这边的证明!我们虫族马上就会降临地球,到时候,这颗星球上所有的生命,都只是我们繁衍和进化的食粮与垫脚石!看着你们在绝望中挣扎、哀嚎、然后灭亡!这才是最有趣、最壮丽的景象!哈哈哈!这才是属于我们虫族的天下!”
Decade静静地听着它说完这番疯狂宣言,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那只异虫)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并没有立刻挥剑攻击,而是缓缓抬起了没有持剑的左手,用食指,随意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指了指异虫刚才所示意的、那颗越来越亮、已然能看清是一块巨大冰陨石的“灾星”所在的夜空方向。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却隐藏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嘲讽:
“你猜猜,为什么三年前,在第七研究所那堆积如山的尸骸里,我明明感知到了躲在最深处、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你……却只是‘恰好’用爆炸的余波封住了你的退路,然后……转身离开了?”
“!!!” 异虫的狂笑声再次如同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它那复眼中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如同潮水般涌上、足以冻结思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这个被它刻意遗忘、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疑问,此刻被Decade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亲口揭开,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它所有的疯狂和伪装!
不等它从这极致的惊骇中反应过来,Decade那指着夜空的食指,优雅而坚定地,向下一划。
没有预兆,没有能量聚集的前奏,甚至没有撕裂空气的声响。
一道纯粹、凝练到极致、仿佛由宇宙诞生之初的原始之光构成的、无法用语言形容其色彩的辉煌光束,如同至高神祇降下的绝对审判,从极高的、人类科技乃至精灵感知都无法触及的宇宙深处,骤然降临!这道光的速度超越了光速,仿佛直接作用于目标本身,精准无比地命中了那颗已经突破高层大气、表面剧烈燃烧、拖着长长火尾的异虫陨石!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
在所有人——通过肉眼仰望的凛子、真织,通过高倍率观测设备紧盯屏幕、连呼吸都忘记的Fraxinus舰桥全体成员(包括刚刚恢复些许意识的士道)——那写满惊骇的注视下,那颗巨大的、承载着毁灭希望的陨石,就像是被投入恒星核心的一粒雪片,在被那辉煌光束触及的刹那,瞬间熔解、气化、归于虚无!连同内部冻结的数万枚异虫卵囊,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拙劣的幻觉。夜空之中,只留下一道被极致能量瞬间照亮、如同天神用光之笔在空中划下的、短暂、辉煌而绝对的休止符,随即迅速黯淡,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异虫发出了撕心裂肺、充满绝望和崩溃的尖啸。它所有的希望、长达三年的潜伏忍耐、对族群未来的憧憬,在Decade这轻描淡写的一个手势下,彻底化为乌有!这种从云端瞬间跌入深渊的巨大落差和彻底的绝望,让它彻底疯狂,理智彻底崩坏!
“你的价值,就是作为诱饵,精确锁定你们族群这最后的‘希望’的坐标。” Decade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词,宣判了它的终结。他不再废话,手中的卡盒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燃烧般的耀眼的品红色光芒!剑身上的卡片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飞速流转!
“Final Attack Ride! De-De-De-Decade!” (最终攻击驾驭!)
庄严而充满终结意味的音效响彻寂静的夜空!Decade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品红色闪电,带着斩断因果、净化一切的决绝意志,瞬间掠过了因绝望和崩溃而完全僵直、失去任何反抗意识的异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Decade的身影出现在异虫身后数米之外,保持着挥剑斩过的姿态,缓缓将卡盒剑收回。剑身上的光芒逐渐内敛。
那只暗金色的、完全体的成虫异虫,身体中间出现了一道笔直的、闪烁着品红色能量光痕的裂痕。它徒劳地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发出最后的诅咒,但下一刻,它的身躯便沿着那道光痕轰然崩解,化为无数细碎的、闪烁着最后暗淡光芒的碎片,随即彻底湮灭在空气中,连一丝灰烬、一点能量残留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
Decade解除变身,品红色盔甲化为无数光点,如同萤火虫般消散在夜风中,重新露出陌羽玄一那冷峻而平静的面容。他抬头望向夜空,那里,陨石被气化后,只有一些极其微小的、无害的宇宙尘埃在高层大气中反射着遥远的星光,形成了一瞬间如盛大烟花般绚烂、却又转瞬即逝、带着寂寥意味的光点,随即夜空恢复深邃,繁星如常闪烁。
几乎同时,他耳后隐藏的通讯器中传来了五代熊子那永远温和而精准的报告声,这声音也同步共享给了在场的凛子和真织:
“玄一,目标陨石及所有生命反应已确认完全清除。残留宇宙尘埃经‘伊甸之眼’高精度扫描,无任何生命体征、异常基因片段或灵波辐射。同时,已完成对天宫市全域的快速生命体征扫描,所有市民体温、心率及脑波信号均处于正常波动范围,未受此次陨石逼近或能量冲击事件影响。环境监测显示,除公园局部地区因之前结界残留低温略低于周边区域外,全市温度、辐射背景值均正常。威胁已彻底解除。”
玄一微微颔首,表示收到。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既无胜利的喜悦,也无杀戮后的阴霾,仿佛刚才挥手间湮灭一支外星虫族先遣军、斩杀一只复仇异虫,只是做了一件如同拂去衣角灰尘般微不足道的日常小事。
这时,他才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投向一直在一旁静静观察、面色前所未有地凝重、连嘴里的加倍佳棒棒糖都忘了咀嚼的五河琴里,迈步向她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冰面上清晰可闻。
在琴里面前站定,玄一的目光与她那双充满审视、警惕、以及深深震撼的红色眼眸对视。两人身高略有差距,但气场却隐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五河司令官,”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带着一种经过刚才那番“表演”后、愈发不容置疑的分量,“说起来,我们或许……从某种角度看,还算得上是同盟。”
琴里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她需要评估,评估这个男人的真实意图,评估他背后那恐怖的力量,评估他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玄一继续道,语气清晰而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毕竟,从最广义的目标上看,我们似乎存在着交集——处理由精灵引发的空间震灾害,避免普通民众伤亡,并寻求一种方式,让这些因不同原因获得力量、往往身不由己的少女们,能够摆脱被无尽追杀的命运,过上相对平静、甚至幸福的生活。”他的目光扫过被凛子护着的四糸乃,“拉塔托斯克所倡导的‘约会’方案,其出发点,我认可其中的善意。”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重新聚焦在琴里身上,语气变得愈发坚定和意味深长,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辩驳的规则制定者的意味。
“但是,通往目的地的路径,并非只有一条。理念可以相近,方法却各有不同。”他缓缓说道,“至于精灵最终选择相信谁,愿意与谁站在一起,接受哪一种守护的方式……那是她们基于自身意志和感受,做出的自由选择。我,以及我所代表的‘途径’,尊重并捍卫这种选择的权力。”
他直视着琴里的眼睛,仿佛在宣告一个既定的规则。
“所以,对于未来可能出现在这座城市的其他精灵……”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形成一种……基于尊重精灵自身意愿前提下的、相对公平的‘竞争’关系。各凭所能,展示各自的方式与诚意,让精灵们自己做出判断和选择。而不是……动用某些超越常规的手段,进行提前干预、信息封锁,或者试图……垄断与精灵接触的机会。”
他微微前倾了少许,虽然动作不大,却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
“你觉得呢,五河司令官?这种……建立在规则之上的‘良性竞争’,是否更符合我们双方……乃至精灵本身的利益?”
他的话语平静如水,却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和隐隐的、划定界限的意味。既承认了双方在最终目标上可能存在的交集,也清晰地划下了未来互动的红线,宣告了一种全新的、由他主导游戏规则的格局正式开启。他将选择权看似交给了精灵,实则也抛给了拉塔托斯克,是接受这种“公平竞争”,还是选择可能后果难料的对抗?
夕阳早已落山,夜幕完全降临。公园废墟上,只有远处城市的灯光提供着微弱照明,冰面反射着冷光。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冰雪缓慢融化的滴答声。短暂的、因共同危机而存在的脆弱合作氛围已烟消云散。而一场关乎精灵未来走向、关乎理念碰撞的、无声却可能更加激烈的竞争,随着玄一这番看似平和、实则锋芒毕露的话语,正式拉开了序幕。琴里面无表情地迎着玄一的目光,口中的棒棒糖棍,被她不自觉地咬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