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深渊回响

作者:哈姆莱茵 更新时间:2025/11/6 4:18:56 字数:4737

傍晚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天宫塔顶层的全玻璃观景台仿佛悬浮于星空与灯海之间。脚下,整座城市化作一片流淌的璀璨星河,车灯汇成的金色与银色光带在棋盘般的街道上蜿蜒穿梭,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霓虹,织就一幅繁华到近乎虚幻的画卷。观景台被刻意清场,空旷而寂静,唯有中央摆放着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小圆桌,桌上银质烛台摇曳着温暖的火焰,精致的点心与一杯未曾动过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红酒静静陈列,无声地诉说着布置者的用心与某种隐秘的期待。高空的风格外凛冽,掠过弧形玻璃幕墙时发出持续的低沉呜咽,为这奢华的场景平添了几分孤寂与紧张。

陌羽玄一背对着入口,矗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挺拔如松,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高。他换上了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西装,面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细微的光泽,那条品红色的领带成了他周身沉色调中唯一一抹亮色,在夜色中无声地彰显着其主人的不凡。他看似在欣赏脚下的城市夜景,但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的眼眸,虽然倒映着万家灯火,却冰冷沉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如同两口封冻的深潭。只有最深处,凝聚着超越常人的、如同精密雷达般扫描着四周每一丝能量流动与空气振动的极致警惕。他的每一个感官都提升到了临界状态,分析着气流最细微的变化,等待着那个预料之中的“客人”。

“啊啦啊啦……让您久等了吗,玄一老师?”那个熟悉的、慵懒中带着独特韵律、仿佛能渗透灵魂缝隙的声音,如同约定好般,在空旷的观景台上悠然响起,音量恰到好处,只传入玄一耳中。

玄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没有立刻转身,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的某一点,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时崎狂三。你的出场,也能悄无声息,又如此精准地踩在节奏点上。”

时崎狂三优雅地从观景台入口处的阴影中缓步走出,仿佛她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她今晚换上了一件设计极为考究的暗红色单肩曳地长裙,丝绸面料如同流动的暗红血液,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裙摆散开,宛如夜色中盛放的、带着不祥魅力的曼珠沙华。她额前精心修剪的刘海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巧妙的角度垂下,完美地遮掩住了那只象征着刻刻帝(Zafkiel)、记录着无尽时间的左眼时钟之瞳,只露出那只流转着妖异、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与危险的酒红色右眼。这让她平添了几分神秘莫测的气质,减少了些许非人感,却更显得危险而迷人。她唇角噙着一抹难以捉摸的浅笑,步履从容,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一步步走向玄一,最终在他对面站定。

“我也刚到。”玄一终于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狂三身上,语气依旧淡然,“那么,时崎,你耗费心思布置这个远离尘嚣的舞台,想聊什么?” 他直接切入主题,不愿在无谓的寒暄上浪费时间。

“啊啦,还是这么不解风情呢,玄一老师。”狂三轻轻挑眉,酒红色的右眼弯起,流转着玩味的光芒,她在玄一对面优雅落座,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过高脚杯纤细的杯脚,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清脆声响,“既然老师偏好单刀直入……那咱便失礼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她酒红色的瞳孔中跳跃,目光变得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要剖开一切伪装,直刺玄一灵魂最深处的角落:“第一个问题……也是咱最为好奇的一点。关于您,Decade先生,您所驾驭的那份力量——那身品红色的铠甲,以及那个能够肆意变换形态、甚至模拟乃至驾驭其他骑士系统的‘驱动器’……它的根源,究竟源自何方?”

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引起灵魂共鸣的磁性,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寂静的空气上:“这个世界现有的力量体系,无论是人类开发的显现装置(Realizer)科技,还是我们精灵的灵装(Astral Dress)和天使(Angel),似乎都无法完美解释它的运作本质与核心原理。那种感觉……非常奇特,仿佛它的‘存在法则’,与我们所认知、所适应的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能量守恒乃至因果律之间,存在着某种根本性的、难以调和的……‘隔阂’与‘排斥’。就像……并非诞生于此方天地规则下的‘异物’,或者说……来自‘世界外侧’的‘访客’。”

这个问题尖锐、精准,且极度危险!它直接指向了Decade力量最核心的奥秘——其作为“穿越次元的存在”的本质!玄一沉默了片刻,这不是犹豫,而是如同计算机般高速权衡着透露信息的尺度与风险,最终选择了最谨慎、也是最符合他目前“中立守护者”身份的回应,语气沉稳如磐石:“力量的来源,并非关键。重要的是持有者为何而使用它,以及使用它所带来的结果。我的力量,只为干涉我认为不应发生的悲剧,守护我认为值得存在的秩序与生命而存在。”

“守护?”狂三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有趣却又充满反讽的词语,发出一声轻灵却带着刺骨寒意的轻笑,酒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用着来历不明、其存在本身就可能颠覆现有规则根基的力量,来谈‘守护’?玄一老师,您不觉得,这本身就像是在汹涌的火山口搭建积木城堡吗?您如何能确定,您这‘外来’的力量,每一次介入,所带来的,是您所期望的‘秩序’与‘稳定’,还是……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荡起更难以预料、甚至可能席卷一切的‘混沌’与‘崩坏’呢?您手中的剑,或许能斩断眼前的枷锁,但您是否想过,它也可能在无意间……劈碎了支撑世界的梁柱?”

玄一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但他强大的意志力立刻压制了情绪的波动,声音依旧听不出丝毫动摇,反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坚定:“我所行之路,自有我的准则与判断。我为我每一个选择所带来的后果负责。未来并非依靠虚无的臆测,而是由当下每一个无愧于心的行动所共同铸就。瞻前顾后,只会一事无成。”

“好一个‘为选择负责’。”狂三似乎并不指望他能立刻坦白一切,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她优雅地将一缕垂落的酒红色发丝别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在她做来却充满了魅惑的风情,话锋随之悄然一转:“那么,基于您对‘力量’与‘责任’的看法,我们或许可以聊聊第二个问题……一个更贴近‘现实’,也或许更让您困扰的话题——关于‘精灵’。”

她的目光似乎有些飘忽地投向窗外无垠的夜空与灯海,语气变得有些幽 远,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嘲与悲凉:“在您这位拥有着‘外来’视角与力量的守护者眼中,我们这些伴随着空间震这种灾难现象降临、被绝大多数人类视为灾厄象征、被各种组织无情追杀、驱逐甚至可能存在试图利用的‘精灵’,究竟算是什么呢?是无法控制、必须清除的天灾?是潜在的、极度危险的巨大威胁源?亦或是……某种蕴含着庞大能量、可以被‘研究’、‘利用’甚至最终‘驯化’的特殊能源体?”

她的目光倏地收回,聚焦在玄一脸上:“就像您现在,对五河琴里所做的一切。您努力地想要‘封印’她那属于炎魔的狂暴力量,‘安抚’她因力量失控而产生的恐惧与不安,试图将危险的、象征着毁灭的‘炎魔’,小心翼翼地‘改造’成一个无害的、能够融入普通社会的‘女孩’。这看似充满‘善意’与‘温柔’的背后,是否也隐藏着一种……将‘异常’强行纳入‘常轨’、将‘不可控’变为‘可控’的,更深层的、或许连您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对于某种‘绝对秩序’的追求与渴望呢?您所追求的‘共存’,究竟是接纳完整的‘我们’,还是只接受被拔去獠牙、剪掉利爪的‘温顺宠物’?”

这个问题更加刁钻,直指玄一行为背后的哲学动机、潜在矛盾乃至可能存在的傲慢!玄一感到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如同山峦般笼罩而来,要将他彻底看穿。他深吸一口气,并非因为心虚,而是需要凝聚更坚定的意志来回应这灵魂的拷问。他目光坦然地迎上狂三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审视,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我从未,也绝不会将精灵视为天灾、威胁或工具。在我眼中,她们是拥有强大力量,但同时也往往背负着巨大痛苦、深刻迷茫与不幸命运的个体。像十香和四糸乃……空间震并非她们所愿,力量的暴走更多源于外界施加的恐惧、伤害与内心无法排解的巨大创伤。我所做的,是给予她们另一种可能性,一个无需依靠破坏、孤独与对抗也能生存下去、也能被理解、甚至能被接纳的选择。这绝非‘驯化’,而是寻求基于相互‘理解’之上的、真正的‘共生’之路。我渴望见到的,是精灵能够以其完整的姿态,包括她们的力量与过往,找到属于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

“共生?理解?”狂三的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浓浓讥诮与无尽悲凉的弧度,“多么动听、多么理想的词语啊。可是,玄一老师,”她的声音骤然变冷,“您试图去‘理解’的,是精灵们展现于人前的、或许经过伪装的‘现在’,还是她们那可能是被鲜血与泪水浸透、充满了背叛、绝望与无尽悲伤的‘过去’?您想要‘共生’的,是剥离了危险獠牙、磨平了尖锐棱角、变得温顺可人的‘部分’,还是那个双手可能沾满罪孽、内心藏着无尽黑暗与疯狂、承载着所有痛苦记忆的、完整的、真实的‘我们’?”

她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缓缓道出一个残酷而尖锐的诘问,直指核心矛盾:“比如……五年前,那场吞噬了鸢一折纸父母生命的……天宫市大火。您真的相信,那场夺走两条生命的仅仅是一场不幸的意外吗?而那位此刻正被您和拉塔托斯克努力‘拯救’的‘炎魔’琴里,在她记忆的最深处,是否也沉睡着一些……连她自己都因极度恐惧而无法面对、不敢触及的、关于那场大火的‘真实’呢?您所追求的‘理解’与‘共生’,是否有勇气去直面并接纳……可能如此残酷的‘真相’?”

“!”玄一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被冰冷的铁拳攥紧!狂三果然知道五年前那场火灾,她究竟知道多少内情?

看到玄一眼中那一闪而逝、几乎无法捕捉的震惊与凝重,狂三酒红色的右眼中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满意光芒。

就在这时,狂三的右眼微微眯起,仿佛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一丝追忆与探究:“说起来,玄一老师……或许您自己都未曾察觉。就在您初次降临这个世界,大约五年前的那个时间点,咱……其实也在天宫市,远远地‘看’到了那道撕裂空间、突兀出现的品红色光芒呢。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登场’方式。”

玄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奇!五年前?他第一次被次元壁带到这个世界时,狂三竟然就在附近?这意味着什么?她目睹了他的到来?这个信息让他对狂三的警惕瞬间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狂三似乎很满意玄一的反应,继续用她那带有魔力的声音低语,抛出了第三个,也是最致命的核心问题:“那么,基于您对‘力量本质’的看法,咱还有一个有趣的问题想请教。”

“您在学校天台,亲眼看到那位黑色骑士(夜骑)的真身就是鸢一折纸同学的时候,您身上……确切的说,是您那份品红色的力量,曾出现过一丝极其隐晦、却充满不祥的‘波动’或‘变化’,对吗?一股更为幽深、更为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希望的力量……虽然只是短短几秒钟,但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它的存在。”

她的身体前倾,那只露出的酒红色右眼紧紧锁定玄一,声音充满了蛊惑与压迫感:“请您认真地告诉咱,玄一老师……如果,仅仅是如果,有一天形势所迫,或者您内心的动摇达到了临界点,使得那股潜藏的、黑暗的力量被彻底释放出来……甚至反过来占据了您的身体与意志。到了那个时候,您认为,您还会是那个坚守‘守护’信念的Decade吗?还是说……您会变成比任何精灵、任何敌人都要可怕的……‘破坏者’本身?”

这个问题,精准的戳在了玄一内心最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愿轻易触及的隐秘恐惧——关于那份潜藏的、趋于暴走的黑暗力量,以及其可能带来的彻底堕落与毁灭。

观景台上陷入了死寂。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彻底隔绝。玄一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狂三不仅知道他的来历,感知过他力量的异动,甚至直接点出了他力量中潜藏的最大隐患!她到底还知道多少?

良久,玄一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狂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声道:“时崎狂三,你远比我想象的……知道得更多。”

狂三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比大多数人,更擅长观察而已。”

就在这时,狂三的时钟之眼闪烁了一下。她优雅起身,结束了这场充满机锋的会面,留下令人不安的低语后消失。

玄一独自站在玻璃幕墙前,心中波澜起伏。狂三的话揭示了太多信息:她知晓自己的降临,感知过自己差点暴走时的能量波动,并对其本质发出致命质问。这一切都让局势更加扑朔迷离。

而就在这时,加密通讯器传来熊子的最高警报:玄一!龙牙来了,正高速逼近天宫市!

玄一脸色骤变,不再犹豫,次元壁展开,身影瞬间消失于观景台。

新的风暴,已至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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