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玄一离开后,废弃天台重归寂静,只有永不停歇的夜风卷起地面的尘埃,发出空旷的回响。
时崎狂三的身影并未远遁,而是如同真正融入阴影的墨滴,在数公里外另一处更为偏僻、早已被城市发展遗忘的角落——一栋彻底烂尾、连门窗框架都未曾安装的毛坯楼顶层——悄然浮现。这里四壁透风,裸露的钢筋水泥结构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剪影,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灰尘味和混凝土的冰冷气息。与远处都市的璀璨灯火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被时光遗弃的灰色世界。
清冷的月光毫无阻碍地透过没有玻璃的巨大窗洞,如水银泻地,将空旷的楼层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狂三酒红色的灵装在月光下流淌着暗红的光泽,如同凝固的血液。她步履无声,如同暗夜中的猫,走到楼层角落一处相对背风、干燥的地方。这里简单地铺着一层厚厚的、颜色深暗的旧天鹅绒毯子,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算是她临时栖身之所中一个略显“舒适”的角落。
她在毯子边缘坐下,酒红色的右眼中先前面对玄一时的那种探究与玩味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极为复杂的情绪——有深不见底的追忆,有难以化开的浓重哀伤,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温暖余烬。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探入绒毯下充当枕头的几个柔软包裹下方,仔细地摸索着,动作轻柔而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片刻,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硬质的、边缘有些许磨损的角落。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样东西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边缘已经明显泛黄,带着岁月摩挲留下的毛边和细微的折痕,显然经历了漫长的时光。但照片表面覆盖的塑封膜却保存得相当完好,只是也难免有些许氧化发黄,使得整体的怀旧感更为浓重。月光下,照片上的影像清晰可见,却也更添几分物是人非的苍凉。
照片中央,是一位笑得无比灿烂、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阳光的少女。她有着一头柔顺的及肩栗色秀发,在当时的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她的眼睛弯成了美好的月牙形,长长的睫毛下,瞳孔中闪烁着毫无阴霾的、纯粹的快乐光芒。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极具感染力的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整个人仿佛一个发光体,散发着能驱散一切阴霾的温暖活力。她的手臂,亲昵地、充满依赖地挽着左右两人的胳膊,将三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左边,是年轻得多的时崎狂三。照片里的她,面容青涩,脸上还没有如今这般浓重的、仿佛看透世情轮回的妖异与悲凉气息,酒红色的眼眸中虽然已有一丝不同于常人的深邃,但更多地是带着一种少女的、轻松而真实的笑意。她同样看着镜头,笑容不如中间少女那般灿烂夺目,却显得自然而柔和,仿佛真正沉浸在那片刻的温馨之中。
而右边,站着的居然是和两位少女们同年龄陌羽玄一。照片上的他,眉宇间少了几分如今的沧桑与沉重,面庞线条更显锐利,却也多了几分属于那个年纪的、未经过多磨难磨砺的温和。他没有直视镜头,而是微微侧着头,目光柔和地落在中间那位笑容灿烂的少女侧脸上,嘴角带着一抹浅淡却无比真实、发自内心的温暖弧度。
这三个人,紧紧靠在一起,背景似乎是一个阳光明媚、绿草如茵的公园,远处能看到模糊的秋千和滑梯的影子。整张照片都定格了一种早已逝去、被封存在厚重时光尘埃之下的、无比珍贵的美好与宁静瞬间。
狂三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地、极其小心翼翼地拂过照片中央那位笑容灿烂的少女的脸庞,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摸一个易碎的肥皂泡,生怕稍一用力,这虚幻的影像就会破碎消失。酒红色的眼眸中,氤氲起一层无法化开的、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的悲伤与深入骨髓的怀念。
“纱和……” 她低声唤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温柔与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痛楚,“他还是没变呢……经历了那么多,穿梭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的世界,见识了那么多黑暗与绝望,内心最深处的那点傻气……却还是固执地留着……”
她的指尖微微移动,轻轻点在那照片上年轻玄一的身影,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微嘲,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怅然:“明明拥有着足以颠覆常理、让无数世界战栗的力量,却偏偏选择了一条最艰难、最笨拙的所谓‘守护’之路。宁愿自己背负所有沉重的东西,也要去干涉那些看似与他毫无关系的悲剧……这种近乎愚蠢的坚持,这种……善良,真是……一点都没变。”
她抬起头,透过那没有玻璃、如同巨大画框般的窗洞,望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散发着清冷辉光的明月。月光如水,洒在她精致却难掩寂寥的侧脸上,为她平添了几分平日里绝不会显露的、近乎神圣的孤寂与脆弱感。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月亮,仿佛那冰冷的星体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那孩子……” 狂三的声音变得更加飘忽,仿佛在与月亮对话,又像是在对某个冥冥之中、或许正通过月光注视着她的存在温柔地低语,“五河琴里身体里那股狂暴的、如同休眠火山般的炎魔灵力,如今已经被很好地引导、安抚下来了呢。虽然过程看起来惊险了些,但那份不断膨胀、终将毁灭她自身乃至周遭一切的隐患,总算是被根除了。她不会再因为无法控制的力量而伤害无辜,也不会再被那力量反噬,陷入痛苦循环了……”
她顿了顿,酒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那光芒中混合着精心的算计、一丝微不可察的、连她自己或许都不愿承认的欣慰,以及更深沉的、无法磨灭的悲哀。
“你就……放心吧。”
这句低语,轻如羽毛,融入了清冷的月光与呼啸的夜风之中,消散不见。她口中那声“你”,带着无尽的温柔与怀念,所指的,正是照片中央那位名为“纱和”的、笑容如阳光般的少女。
狂三维持着仰望明月的姿势,许久许久,如同一尊被月光凝固的、悲伤而美丽雕塑。月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边,也清晰地照亮了她手中那张承载了太多回忆与痛苦的泛黄照片。照片上,三张年轻而充满希望的笑脸,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碎欲绝。
尘封的往事,无声的低语,月光下孤寂的身影,与远处城市的微弱喧嚣,共同勾勒出一幅隐藏在无数阴谋、战斗与时间轮回之下的、悲伤而温柔的隐秘画卷。这或许,正是时崎狂三那些看似不可理喻、疯狂行动背后,最深藏不露的缘由与执念所在。
玄月岛上,愈光的药效仍在持续修复着织夜千疮百孔的身体但谁也没注意到,谁也都注意不到少女心脏的位置正发出微微的不属于她心脏的声音;DEM秘密基地中,O博士在失败的狂怒中酝酿着更偏执可怕的阴谋;而在这被遗忘的烂尾楼顶,一段被时光尘封、浸透血泪的羁绊,正随着静静的月光,无声地流淌。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