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我并不认为富歇所说有假,关于鲁登王的消息就连无孔不入的报社都知之甚少,只清楚他是打破鲁登王国闭关锁国传统的开创之君,并且是位已婚男性,有四个孩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如果可以提前知道鲁登王是个怎样的人,冒充阿加莎露馅的可能性也会降低一些吧。
可实在不好问出口啊,对着人家七岁的女孩问:“小妹妹,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啊。”
怎么想都非常失礼吧,旁边还有近卫骑士看着呢。
再说七岁的孩童可以回答什么呢,无非是极为主观且短暂的印象,根本无法作为参考。
但如果伊丽莎白小公主可以主动聊起自己对父亲的印象的话……
不行不行,我在想什么啊,这可是七岁的幼女诶,利用小孩子良心不会痛吗?
总觉得和这个富歇混在一起道德底线都降低了。
正当我苦恼的时候,道德真空先生发话了:
“所以您可以告诉我们,公主殿下眼中的国王陛下是怎样的吗?”
哇,富歇真的说出来了,这真的超级失礼吧,要是在这里惹到公主殿下生气,围在我们四周的近卫骑士肯定会第一时间将我们的目的地从客房改为大牢吧。
不过幸好,小公主并没有生气的反应,反而是爽快地答道:
“可以哦,不过父王在我眼中是好多个人,你问的是哪个父王呢?”
“好多个人?”我不禁发出疑惑。
“是哦,有好多个,虽然父王只有一个人,但的的确确有好多个。”
“公主殿下指的应该是不同的印象吧,比如说记忆里有严厉的形象,有温柔的形象等等,我说的对吗公主殿下。”
伊丽莎白小公主困惑地皱着眉头,印象这个词对于七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抽象了吧。
或许在小公主眼里,严厉的鲁登王是一个人,而温柔的鲁登王是另一个人吧。
毕竟她还是个孩子,缺乏分辨的能力。
可是我错了。
“不是哦,如果只是印象的话,那大概是不会死掉的吧,嗯,死掉。”
“您说死掉?”
“对哦,父亲死掉了。”
小公主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样一个可怕的事实。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数年前的回忆涌上心间。
这时我才注意到,伊丽莎白小公主的眼睛里黯淡无光,如同是失去光泽的宝石,变得浑浊不堪。
可她丝毫没有哭泣的征兆。
“死掉应该是指忘记吧,小孩子用词大多都非常随意,说不定是从哪里听到后学舌的。”
富歇凑过来耳语道。
“也……也是啦。”
七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有死亡的概念,即便真的有亲密的人死去,也只是在当天大哭一场,然后就将之暂时遗忘吧。
等到死去的亲人被重新提起,才会彻底烙印在她的心中。
伊丽莎白小公主……
“啊,我走累了,脚已经走不动啦。”
小公主越走越慢,最后抓着我的裙子发表了撒娇宣言。
“阿加莎小姐,你可不可以背我啊,求求你了。”
“这个,富歇的话……”
“阿加莎小姐,伊丽莎白公主殿下指明让您背她吧,您可要好好背住公主殿下的玉体哦。”
这个富歇实在可恶,明明是个男人却连背部都不愿意借给女士吗?
那就让我来做护花使者吧,作为程宇的时候,我也有幻想过成为保护公主的骑士。
如今机会正摆在眼前,虽然我早已不是男儿身,而公主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实在和我当时所想有所出入啊,不过也无所谓了。
我蹲下身子让小公主爬上来,确定她趴好之后才站起身子。
小公主的身体又软又轻,趴在我的身上像一只小小的树懒。圆乎乎的小脸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的脸颊甚至都可以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
伊丽莎白小公主是个小孩子,这是个毫无疑问的事实。
很快,小公主就在我的背上睡着了。
我们一行人顾虑到公主正沉浸在梦乡之中,也就没有再交谈。
一路上只有风声和树叶的簌簌声,这是属于夜晚的耳语。
很静,静得出奇。
也正因此,我才可以清晰地听到
“妈妈。”
小公主无声的哭泣。
之后小公主被值得信任的执事抱走了,他代表鲁登王向我表达了感谢。
名为莉莉的女骑士执意要和我住在一间房,声称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但是因为富歇那不知真假的言论,我婉言拒绝了她,转而提议将她的房间定在我的隔间,莉莉不情愿地接受了。
回到客房之后,我锁好门,然后没脱衣服就躺在了床上。
今天好累,真的好累。
小公主说出“死掉了”的时候,那股本该封存在深处的记忆涌上了心头。
死,原本距离我非常远非常远。
“死掉了。”
我时隔数年再次近距离听到“死”这个词。
上一次听到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我的异世界父母遭遇海难的消息传到家里来的时候吧。
那一天是阿加莎先接过的信,她拆开信件,阅读完迟迟没有说话,我还以为又是谁寄给她的可怜情书,打趣道:“阿加莎你还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
“是啊。”她答道。
对于阿加莎的回答我非常吃惊,因为平时她基本不会对我的打趣做出任何反应,要回应的话也是固定的一句话——我完全不理解恋爱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阿加莎令我感到陌生,不,现在想来,我大概从来没有对阿加莎产生过熟悉感,即便我们是双胞胎姐妹,即便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可我还是没有办法理解她。
“丽莎,父亲母亲死掉了。”
她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线讲述了最冰冷的事实。
我至今无法理解阿加莎为什么不会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