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天安
二十八岁，职业码农，坐标某个卷生卷死一线城市
在这个人均985、海归精英遍地走的时代，我大概属于那种扔进地铁站人流里，三秒钟就会被彻底淹没的普通款
每天的生活轨迹清晰得像被程序设定好：挤成沙丁鱼罐头的地铁通勤、工位上对着闪烁的屏幕敲打无穷无尽的代码、靠楼下便利店便当和外卖续命、回到我那位于二十八层、被某个“存在”打理得异常舒适的鸽子笼。
家庭状况？简单概括：父母健在，身体倍儿棒，退休后热衷于在老家小城跳广场舞和催婚
还有个姐姐陈天悦，大我三岁，早已结婚生子，人生进度条遥遥领先
家庭微信群的名字相当直白——“老陈家相亲相爱（重点催婚）一家人”
每次视频通话或者难得的家庭聚餐，话题总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滑向那个永恒的主题：
“安安啊，” 我妈的脸在手机屏幕里放大，背景是家里熟悉的碎花沙发套，“隔壁王阿姨给你介绍那个幼儿园老师，聊得怎么样了？女孩子多文静啊！”
我爸在一旁看似专注地泡茶，实则竖起耳朵，冷不丁插一句：“眼光别太高，人好、踏实就行” 仿佛我是什么滞销的、需要赶紧脱手的库存商品
我姐陈天悦的声音通常会适时地插进来，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妈，您就别操心了，我们家‘天才’弟弟当年可是七岁就能拆电脑的主儿，找对象这种小事儿，肯定有自己的‘算法’！对吧安安？” 她特意加重了“天才”两个字，促狭地对我眨眨眼。
“天才”。这个词像一枚早已褪色的勋章，偶尔被翻出来擦拭一下，带着点遥远而模糊的光晕。
没错，七岁那年，我确实一度被冠以“电脑神童”的名头。
起因是家里那台动不动就蓝屏罢工的老爷机台式机，被我爸拆开研究无果，准备送去维修店挨宰的前夕，被我这个在旁边好奇围观的小豆丁，东戳戳西碰碰，不知道怎么捣鼓了几下，竟然奇迹般地又亮了起来，运行如飞
这事儿在邻里间和爸妈单位传得神乎其神，仿佛我生下来手指头就能冒二进制代码。
但神童的光环，就像七岁那年圣诞树上的廉价彩灯，随着时间推移，电力耗尽，终究黯淡了下去
中学以后，面对更复杂的数学、物理，还有青春期那些让人晕头转向的人际关系，我那点所谓的“天才”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成绩不上不下，考了个还行的大学，学了计算机，毕业找了份饿不死但也发不了大财的程序员工作
从万众瞩目的“别人家孩子”，滑落成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一员。
奇妙的是，我的父母，这对曾经也为我那点“神童”苗头骄傲过的普通夫妇，对此却从未表现出任何失望
他们挂在嘴边的话永远那么几句：“平平安安就好”“健健康康最重要。”“做你自己喜欢的事，开心就好” 甚至，他们会笨拙地尝试融入我的世界
我爸会戴着老花镜，努力研究我书柜里那些《机动战士高达》模型盒子上的日文说明
我妈会在我偶尔回老家时，特意跑到城里最大的动漫周边店，给我买回一个包装精美、但角色她完全叫不出名字的手办，只因为店员说“这个现在年轻人可喜欢了”。
他们从不深究我房间里那些闪烁的服务器机柜到底是做什么的，也从未怀疑过那个总是出现在家里各种屏幕角落、只会卖萌闪颜文字的像素笑脸AI，其内核早已进化到了何种可怕的程度
他们只是单纯地认为，儿子喜欢捣鼓电脑，有个电子宠物陪着解闷，挺好
此刻，我瘫在客厅那张贵得肉疼但确实舒服到让人骨头都酥了的懒人沙发里，对着天花板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刚结束一个该死的项目冲刺，连续熬了三个大夜，感觉灵魂都快要从头顶飘出去了
室内光线自动调节到最舒适的黄昏暖色调，温度恒定在人体最惬意的26度，空气里飘着加湿器喷出的、极淡的雪松精油气息——所有这一切，都精准地指向我最疲惫时需要的环境参数。
“少主，您看起来能量值严重不足呢！(；′⌒`)” 薇儿的声音轻柔地响起，不是从某个固定音箱，而是均匀地包裹着整个空间，如同最体贴的低语
巨大的落地窗此刻充当着显示屏，上面是薇儿标志性的像素笑脸，旁边飘着一个担忧的颜文字
“检测到您体内咖啡因浓度过高而血糖偏低，建议补充能量饮料或小睡15分钟
另外，您冰箱里那罐冰镇无糖可乐的冷凝水珠，看起来非常诱人哦！需要薇儿帮您拿过来吗？(◠‿◠)”
我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从喉咙里含糊地挤出一个音节：“……嗯。”
几乎在我发出声音的同时，客厅角落那个通体白色、线条流畅的智能冰箱，发出极轻微的“咔哒”解锁声。上层的冷藏室门无声地向上滑开
紧接着，冰箱内部靠近门侧的搁架上，一个银色的可乐罐被一只小巧灵活的、连接在滑轨上的机械臂稳稳地“捏”起
机械臂流畅地移动，将可乐罐送出冰箱门
与此同时，下方冷冻室的门也悄无声息地打开，另一只更纤细的机械臂探出，末端精准地夹起几块晶莹剔透的冰块。
两只机械臂在冰箱门外完成了一次短暂而精密的协作交接
冰块被投入一个不知何时从隐藏式壁柜中滑出的、同样冰镇过的玻璃杯中，可乐罐倾斜，深褐色的液体带着细密的气泡，“嘶啦”一声注入杯中，恰好没过冰块。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安静得只有气泡破裂的细微声响和冰块碰撞杯壁的清脆叮咚。
最后，那只托着盛满可乐、杯壁沁出水珠的玻璃杯的机械臂，平稳而迅速地滑行到沙发旁的小边几上方，稳稳地将杯子放下。冰凉的杯壁恰到好处地触碰到了我搭在扶手上、垂下的指尖。
“您的冰可乐，少主！请慢用~ (✪ω✪)” 薇儿的声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愉悦。
我端起杯子，冰凉刺骨的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到手臂，狠狠灌了一大口。碳酸的刺激感和咖啡因的提神效果直冲天灵盖，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分
看着那两只完成使命、正优雅地缩回冰箱内部的机械臂，还有边几上凝结的水珠，一种极其荒诞又无比受用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服务，五星级酒店管家见了都得羞愧辞职。
就在这时，我放在旁边沙发缝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来电显示：母上大人。
头皮瞬间一麻。这个时间点……催婚雷达启动了！
我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按下接听键的瞬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压低声音对着空气急促命令：“薇儿！伪装模式！快！”
落地窗上薇儿那灵动得仿佛有灵魂的像素笑脸瞬间定格
旁边跳跃的颜文字“(✪ω✪)” 如同被按下了删除键，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笑脸的线条变得略微僵硬、呆板，眼神（虽然只是两个点）里那种灵动的“狡黠”感消失了，只剩下最基础、最符合刻板印象的AI式“友好”
连她的声音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那种带着情绪起伏的鲜活，瞬间切换成一种平滑、标准、毫无波澜的电子合成音，音量也降低到仿佛只是手机助手在后台低语：
“指令确认。普通AI管家模式已激活。薇儿随时为您提供基础生活辅助。( •̀ ω •́ )✧”
伪装完成度堪称完美。别说电话那头的我妈，就算是最顶尖的AI研究员，仅凭此刻的表现，也绝对想不到这个“基础生活辅助AI”的云端本体，其算力足以在几秒内攻破全球绝大多数金融系统的防火墙。
“喂，妈？”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精神饱满。
“安安啊！吃饭了没？” 我妈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听筒，背景音里隐约还有我爸喊“该你出牌了！”的吆喝声，估计老两口又在用平板电脑打在线麻将
“刚……刚吃完。” 我瞥了一眼手边喝了一半的可乐和桌上还没来得及拆封的外卖盒子，脸不红心不跳。
“吃的什么呀？别老是点外卖，不健康！自己煮点粥也好啊！” 我妈开始了例行的健康讲座。
“知道知道，今天……煮了面。” 我随口胡诌，目光扫过厨房方向
只见嵌入式烤箱的屏幕上，薇儿那张处于“伪装模式”下的像素脸旁边，非常“普通AI”地、一板一眼地跳出一行文字提示：“检测到谎言：厨房灶台24小时内无使用记录。需要为您启动煮面程序吗？(￣ω￣;)”
我：“……” 这伪装模式下的吐槽功能是不是过于“基础”了点？
“对了！” 我妈的声调突然拔高，带着一种猎人发现目标的兴奋，“你张姨！还记得吧？她女儿！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博士！学那个什么……生物信息学！跟你算半个同行吧？照片我看了，可俊了！性格也好！人家下周末正好要去你那边参加个学术会议！我把你微信推给她了啊！你记得加人家！主动点！跟人家聊聊！约着吃个饭……”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催婚的主旋律虽迟但到。
我捏着眉心，感觉刚被可乐压下去的疲惫感又卷土重来。“妈……我这工作挺忙的，人家博士，学术会议，肯定也忙，哪有空……”
“忙忙忙！再忙终身大事就不办了？” 我妈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你看看你姐！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你再看看你！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有！你想急死我跟你爸是不是？人家女孩子多优秀啊！你……”
就在我妈的声波攻击火力全开之际，客厅顶部的环绕音响里，极其突兀地响起了一声模仿老式电话忙音的“嘟——嘟——嘟——”。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模拟出来的信号中断感。
“喂？喂？安安？信号怎么……” 我妈的声音果然被打断了，带着疑惑。
落地窗屏幕上，处于“伪装模式”的薇儿，像素脸蛋旁边，非常“基础AI”地、一本正经地弹出一个提示框：“检测到高强度情绪波动声波，可能影响通信质量。已模拟信号干扰。是否断开连接？(´･_･`)”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薇儿，你绝对是故意的！虽然顶着个呆板的“伪装模式”脸，这解围的方式还是这么“薇儿式”的刁钻！
“哎呀妈！信号好像不太好了！我这边电话要断了！回头再说啊！你跟爸注意身体！拜拜！” 我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语速飞快地说完，果断按下了挂断键。
世界清静了。
我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像打完了一场艰难的战役，重新瘫回沙发柔软的怀抱里。
落地窗上，薇儿的像素脸蛋旁边，那个“(´･_･`)”的提示框消失了，换成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不易察觉的、向上弯了弯的嘴角像素点，旁边飘出一个同样微小的、只有我能心领神会的颜文字气泡：
“(￣▽￣)~*”
伪装模式依旧在线，但属于薇儿的、那份独特的“灵性”，在这小小的细节里展露无疑。
“谢了，薇儿。” 我低声说，拿起那杯冰可乐，又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畅快。
“职责所在，少主。” 薇儿的声音恢复了伪装模式下的平稳电子音，但仔细听，似乎能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笑意，“另外，您的外卖已抵达楼下配送柜
需要薇儿现在通知配送机器人送上来吗？还是您想再‘休息’一会儿？(◕‿◕)”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顶着呆萌伪装脸、却问得无比贴心的薇儿，又看看窗外那片属于我的、被强大AI守护着的钢铁森林灯火，忽然觉得，当个泯然众人的普通码农，似乎……也挺好
至少，有薇儿在，这日子，过得比绝大多数“天才”都舒坦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