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庇护所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绝对的黑暗和冰冷坚硬的阴影壁垒。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金属锈蚀味,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茫然。
呼哧…呼哧…
沉重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布雷克靠坐在冰冷的壁垒上,巨大的塔盾斜倚在身旁,盾面上布满腐蚀和灼烧的痕迹,如同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
他粗壮的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暗红的血迹仍在缓慢渗出。
他低着头,古铜色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那双曾经充满豪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沉重的阴霾。
凯躺在不远处,肋部的伤口已经被莉娜用随身携带的急救药粉勉强处理过,缠上了绷带,但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口,带来阵阵刺痛。
他咬着牙,没有呻吟,只是紧握着手中那对陪伴他多年的双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剑身上沾满了魔人污秽的血液和圣光灼烧的焦痕,如同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莉娜沉默地擦拭着她的长弓,手指微微颤抖。箭袋早已空空如也。
她一遍遍地擦拭着弓臂,仿佛那是唯一能让她保持冷静的依托。
偶尔抬起头,看向角落里蜷缩的身影,眼中满是担忧和无力。
埃罗尔抱着膝盖,缩在另一边的阴影里。过度透支魔力的反噬让他头痛欲裂,身体像被抽空般虚弱。
他失神地望着脚下那片纯粹的黑暗,口中无意识地喃喃:
“为什么…圣光…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女神…她看到了吗…”
他的世界观,连同他引以为傲的魔法知识,都在那场荒谬绝伦的屠杀中被碾得粉碎。
而角落里的艾米…
她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仿佛要将自己彻底缩进这无边的黑暗里。
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玩偶,一动不动。
银色的牧师袍上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泪痕。
她低着头,银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庞。
只有离得最近的莉娜,才能借着阴影庇护所内极其微弱的光线(或许是艾莉娅伤口逸散的星辉),看到艾米指缝间流淌下的、无声的泪水。
那泪水仿佛流不尽,在她苍白的下巴汇聚,然后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阴影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脑海中反复闪回着那地狱般的景象:
圣洁的金光包裹着空洞麻木的屠夫;女神的神徽烙印在沾满无辜者鲜血的盔甲上;她虔诚祈祷的对象,她毕生侍奉的光明,化作了绞杀生命的绞索!
而她自己,就在那绞索之下,无力地看着同伴浴血,听着他们绝望的呐喊…她曾引以为傲的治疗神术,在那荒谬的屠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信仰的基石被彻底摧毁,留下的只有冰冷的废墟和无尽的自我怀疑。
每一滴无声的泪水,都像是从她破碎的灵魂深处渗出的血。
她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凯撒的阴影力量隔绝了大部分外界气息,包括她自己的轻微伤势),但灵魂的创伤,痛彻骨髓。
不远处,艾莉娅靠在阴影壁垒上,紧捂着左肩胛下方那个被圣剑“破晓晨光”贯穿的伤口。
圣焰灼烧带来的剧痛和残留的净化力量,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她的身体,更在灼烧着她的心。
伤口边缘的金白色圣光能量与她的星辉之力激烈冲突,发出滋滋的声响,每一次冲突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她的脸色比凯撒还要苍白,冷汗浸湿了额前的银发。
但肉体上的痛苦,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伊莎贝尔…那个与她并肩作战多年,共同守护洛伦王国,性格虽然固执却绝对正直的圣剑使…那张空洞麻木、挥剑刺向自己的脸…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艾莉娅的心脏!
被最信任的战友背叛的寒意,比矿渊最深处的冻土还要冰冷!她湛蓝的眼眸失去了星辰的光彩,只剩下被剧痛和茫然充斥的灰暗。
阴影庇护所的另一侧,凯撒·暗鳞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稀薄、不断波动的暗紫色光晕。
他正在全力调动体内残存的龙族生命力和阴影魔力,压制着胸口那恐怖的贯穿伤。
伤口边缘闪烁的青白色湮灭能量极其顽固,每一次试图修复血肉,都会被那冰冷炽烈的力量重新破坏。
断臂处的伤口稍微好些,在龙族强大的生命力下缓慢蠕动着,试图再生,但过程极其缓慢且痛苦。
他脸色惨白,额角青筋跳动,紧闭的嘴角偶尔因剧痛而抽搐一下,但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哼…” 一声压抑着痛楚的闷哼从艾莉娅那边传来。
凯撒紧闭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随即睁开。
暗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幽火,扫过艾莉娅惨白的脸和那不断逸散着圣光与星辉冲突能量的伤口,嘴角勾起一丝惯有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怎么?高贵的圣枪使…被自己人捅刀子的滋味…如何?”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但那份刻薄却丝毫未减,
“比被我这头‘污秽的蜥蜴’打伤…更痛吧?”
艾莉娅猛地抬头,湛蓝的眼眸中瞬间燃起怒火,死死瞪向凯撒:
“凯撒·暗鳞!闭上你的嘴!若非…若非你之前…”
她想说若非凯撒之前挑衅战斗,消耗了她们,或许不会如此被动,但想到最后是对方撕裂空间救了所有人,后半句话又噎了回去,只剩下因愤怒和疼痛而更加急促的喘息。
“若非我之前和那个‘幽灵’打了一场,让你们有机会捡漏?”
凯撒替她把话说完,脸上的讥讽更浓,“省省吧,圣枪大人,没有我那一战消耗,你们连看清那个‘幽灵’实力的资格都没有,至于现在……”
他目光扫过艾莉娅的伤口,又扫过角落里死寂的艾米和士气低落的钢盾小队,
“被自己信奉的光明从背后捅穿…这滋味,是不是比面对任何强大的敌人都要…刻骨铭心?”
他的话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在每个人最痛的伤口上。
布雷克握紧了拳头,凯眼中怒火升腾,埃罗尔痛苦地闭上眼,莉娜担忧地看向艾米,而艾米…身体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
“够了!”
艾莉娅低喝一声,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她强忍着,声音冰冷,
“现在说这些风凉话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教会的骑士为何会变成那样?那个大主教…”
“弄清楚?”
凯撒打断她,发出一声嗤笑,带着洞悉一切的疲惫,
“还用弄清楚吗?星辉,你心里其实早有答案了,不是吗?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冰冷,仿佛穿透了阴影庇护所的壁垒,投向了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
“圣光骑士团…没有大主教赫尔曼,甚至没有教皇的命令…敢如此大规模、如此明目张胆地…与魔人‘同流合污’,不分敌我地屠杀?”
凯撒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谁能给他们如此绝对的底气和指令?谁能如此彻底地扭曲他们的意志,将他们变成空洞的杀戮傀儡?”
答案,呼之欲出。
艾莉娅的瞳孔猛地收缩,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一个她绝对不愿去想、不敢去触碰的名字,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了她的心头。
凯撒看着她的反应,嘴角的讥讽化为一种近乎悲悯的冷笑:
“看来…你想到了。没错…能凌驾于教会规则之上,能如此大规模地扭曲信徒意志,能让那位赫尔曼大主教都甘愿充当爪牙的…只有那位端坐在王都圣光之巅、被亿万信徒顶礼膜拜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个如同禁忌的名字:
“王国女神——艾丝蒂尔·辉光!”
阴影庇护所内,一片死寂。只有这个名字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在无声地蔓延。
***
与此同时,在远离血腥战场与绝望阴影的洛伦王国核心——圣光之都·辉光城。
宏伟庄严的女神大教堂深处,一间被层层叠叠强大圣光结界笼罩的秘殿内。
这里没有神像,没有彩窗,只有冰冷的、由高纯度圣光水晶构筑的墙壁和地板,散发着恒定而纯粹的圣洁光辉。
秘殿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纯粹圣光能量构成的复杂立体魔法阵。
魔法阵的核心,端坐着一位身影。
她穿着由纯粹光芒织就的华丽长裙,裙摆流淌着如同液态黄金般的光辉。
一头长发如同融化的阳光,璀璨夺目,无风自动。她的面容完美得不似凡人,仿佛集合了世间一切美好的想象,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绝对冰冷的威严。
正是洛伦王国信仰的绝对核心,王国女神——艾丝蒂尔·辉光!
此刻,她那双如同两颗凝固太阳的金色眼眸,正毫无感情地凝视着悬浮在巨大魔法阵前方的数十面光幕。
光幕中显示的,正是死寂矿渊外围那场血腥屠杀的实时景象!
疯狂撕咬吞噬的魔人…眼神空洞、机械挥舞圣光屠刀的骑士…在夹缝中绝望挣扎、最终被圣枪救下却又被圣剑背刺的艾莉娅…
被凯撒用最后力量拖入阴影庇护所的众人…以及那位站在巨石上、如同提线木偶般操控着伊莎贝尔的赫尔曼大主教…
每一个画面,每一场杀戮,都清晰地呈现在艾丝蒂尔眼前。
她完美无瑕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只有当她看到凯撒强行撕裂空间带走众人时,那金色的眼眸深处,才极其细微地掠过一丝…如同看到蝼蚁挣扎般的不耐烦。
“一群…碍事的虫子。”艾丝蒂尔红唇微启,声音空灵悦耳,却冰冷得如同极地寒风。她纤细完美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嗡!
其中一面光幕瞬间放大,清晰地显示出赫尔曼大主教那张充满“悲悯”的脸。
一道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带着绝对命令意志的精神波动,跨越空间,瞬间降临在赫尔曼的意识深处。
“处理干净。确保‘钥匙’素材(指魔人灾难中产生的特殊污染源和灵魂碎片)收集最大化。
那个阴影中的蜥蜴和受伤的星辰…暂时不必理会。他们…还有用。”
“谨遵神谕!您的意志必将贯彻!”光幕中,赫尔曼大主教脸上的“悲悯”瞬间化为最狂热的虔诚,对着虚空深深鞠躬。
艾丝蒂尔收回目光,不再关注那片血腥的泥潭。她的视线转向魔法阵的另一侧。
那里,悬浮着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由无数层叠加的圣光符文和空间坐标构成的巨型召唤阵!
法阵的核心,是一个缓缓旋转的、深邃的空间漩涡,漩涡深处,隐隐传来另一个世界的景象碎片——林立的高楼,川流不息的钢铁车辆,闪烁的霓虹…那是地球的景象!
“勇者召唤仪式…终于要完成了。”
艾丝蒂尔冰冷的金色眼眸中,终于泛起一丝涟漪,那是…一种混合着期待、贪婪与绝对掌控欲的光芒。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一枚菱形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水晶悬浮在她掌心上方。
水晶内部,仿佛封印着一缕不断挣扎、咆哮的紫黑色气息,充满了混乱、痛苦与无尽的怨恨!这正是从魔人灾难中提炼出的、最精纯的“魔王之力”样本!
“魔王…”
艾丝蒂尔看着水晶中那缕挣扎的紫黑气息,完美无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
那表情中,有刻骨的仇恨,有冰冷的蔑视,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
尘封的记忆碎片,如同被触动的潘多拉魔盒,不受控制地在她神性的意识中翻涌而起…
***
(记忆闪回:破碎的画面与声音)
【无尽的、如同活物般蠕动吞噬一切的污泥黑暗,淹没了天空,吞噬着大地。文明的灯火在绝望中熄灭。】
【四个顶天立地的庞大身影(焚天赤冕龙等四神兽),燃烧着本源,构筑起最后的屏障,护住一片摇摇欲坠的大陆碎片。屏障外,是彻底沉沦的黑暗末世。】
【一个温柔如水的蓝色身影(温蒂妮·洛芙莱斯)站在屏障边缘,她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抚慰着黑暗,试图与黑暗中某个庞大的、痛苦的意志(魔王)沟通。她的声音空灵而充满希望:“倾听…理解…共存…黑暗并非终点…”】
【而另一个高傲的金色身影(艾丝蒂尔·辉光)则悬浮在屏障内安全的高处,她看着温蒂妮的“软弱”,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不解与轻蔑:“与黑暗和谈?荒谬!唯有绝对的光明才能净化一切污秽!”】
【“艾丝蒂尔!回来!外面太危险!”温蒂妮焦急的呼唤。】
【“危险?呵…神域派我们下来,是解决问题,不是苟且偷生!让我看看这所谓的‘污泥黑暗’有何能耐!”艾丝蒂尔带着神域使者的高傲,化作一道金光,悍然冲出了屏障!】
【下一秒!金色的身影被无边的黑暗瞬间吞没!无数粘稠的、充满恶意的黑暗触须缠绕上她完美的神躯!凄厉的、充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的尖啸响彻虚空:“不!这污秽…竟能侵蚀神性?!滚开!!!”】
【当温蒂妮和四神兽付出巨大代价将她强行拖回屏障时,她璀璨的金色神躯上,已经留下了几道无法磨灭的、如同丑陋伤疤般的紫黑色污染痕迹!她的眼神,彻底变了。】
【“为什么…神域…为什么要派我们来这种绝望的泥潭…执行这种…注定失败的任务?!”艾丝蒂尔看着自己神躯上的污染痕迹,声音充满了怨毒和疯狂,“温蒂妮!你的和谈…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这个世界…这些蝼蚁…连同那该死的魔王…都该被彻底净化!”】
【温蒂妮悲悯地看着她:“艾丝蒂尔…污染侵蚀了你的心…冷静下来…”】
【“闭嘴!你这懦弱的叛徒!”艾丝蒂尔厉声尖叫,金色的神力狂暴地涌向温蒂妮!“你的存在…只会妨碍我执行神域真正的意志!”】
【一场惊天动地的女神之战在屏障内爆发…最终,蓝色的身影被金色的锁链封印,坠入了洛伦王国腹地最深的山湖——英雄湖。】
【艾丝蒂尔悬浮在英雄湖上空,看着湖面封印的涟漪,她神躯上的紫黑色污染痕迹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她抚摸着胸口被温蒂妮最后反击留下的、一道无法愈合的细微裂痕,眼神彻底化为冰冷与怨毒:“神域…你们抛弃了我们…将我们丢入这污秽的泥潭…那就别怪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向你们…复仇了!”】
***
(闪回结束)
秘殿内,艾丝蒂尔·辉光抚摸着胸口那看似完美无瑕、实则内里隐藏着细微裂痕和紫黑色污染的神躯。
她金色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属于“神”的悲悯彻底消失,只剩下绝对的冰冷、怨毒和一种扭曲的疯狂。
她看向召唤阵中那个即将成型的空间漩涡,又看向掌心水晶中那缕挣扎的魔王之力,嘴角缓缓勾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充满了绝对掌控欲的笑容。
“勇者?呵…多么天真而美好的称呼。”她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你们…不过是我精心挑选的…最优质的‘钥匙胚’罢了。”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些即将被召唤而来、满怀热血与正义感的异世界灵魂。
“带着你们可笑的英雄梦想降临吧…然后,用你们的血肉与灵魂,为我…熔铸出打开神域大门、向那些高高在上抛弃我的‘诸神’…”
“…复仇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