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心将木偶放在床头，对一如先生的奖励又惊又喜。
这是家徒四壁下她唯一的玩具。
入夜临睡时，欢母看见了，拿在手中问：“何来此精美之物？”
欢心一把夺过呛声道：“先生所给！”
“先生何故出赠此物？”欢母仍旧不依不饶地问。
“我替先生板书所得，母亲怀疑我偷抢？”
“别人的东西不能要，我们小人家安分守己便是紧要事！”
“都说是奖励！奖励也不能要？”
“先生花白之年，何以有此小娃娃？”
欢心并未将木偶的来历和盘托出，选择将其藏于被窝里自己和衣而睡。
欢母不忍纠责，隐隐落泪，“你呀这下一旦出了风头树了敌，往后要吃苦头、栽跟头的！”
小竹堂里月华如水，欢心睡下后，欢母就着月光在窗下织衣线，等待着做脚吏的欢父归来。
回到家的肆心为防父母亲将二果扔掉，将其藏匿在平常放零食的双耳提瓮中，并盖上了石盖。
屋内烛灯闪烁，母亲掌灯过来问：“肆儿，还不睡？”
肆心急忙吹灭了烛火躺下，却翻来覆去犹如在床上烫着烙饼。
“要是能拿回娃娃就好了！”肆心眯缝着眼。
床头那一排玲珑娇小的木偶娃娃，在月光下镀了一层银光，橙红粉绿各色衣饰、头饰彩绘不一，都是圆头、锥身，唯独那异型娃娃与众不同，偏头圆身，明媚可爱，明明是一对却缺了一个。
肆心在梦里也还想着它，梦呓道：“还给我！别抢我的东西！”
两个果子安安静静地待在了瓦瓮里，通身碧绿，散发着光波，吸收夜之灵气。
第二天一早，肆心揭盖一看，又形似无常。在母亲的催促下，他只得撂下赶去上学。
石盖偏盖了一条缝，搁在窗边的石瓮照到了一丝光亮，又透出生命之绿。
学堂里诵读声声声不断，肆心被拦在了门外。
“春风浩浩，春鸟喃喃。山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欢心在领读。
一如先生握着古本敲头，苦恼道：“啊，肆心，你又迟到！”
这时朗读声俱停，欢心带头注视着倾听先生挪步讲话。
学舍内寂静无声，先生忙不迭挥手让他进了去，待落了座，自由朗读又如蜂鸣声起。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论语·雍也》”肆心翻读着课本兴奋极了。
课后，他竟忍不住跟同桌方晓宇分享起抢水山神庙的经历来，那神士们被他描绘得活灵活现，但同桌俨然不信。
“你在吹牛吧小肆！”
“没有，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下学同我一道去瞧瞧！”
同桌漠然地看向肆心，转头对其他人说：
“哎，他说在抢水山神庙见到神士了！你们信吗？”
大家都呼呼哈哈地笑了，肆心遭到了无情的讥讽。
他急不可耐，哪怕被激恼得满面通红，他还是坚持道：“信则有，不信亦有。我还有神果呢！”
“神果？”眼见越传越悬乎，大家都同意与他去探探。
等下了学，方兴兴对欢心说：“你去吗？”
欢心不屑地收拾起书袋：“我还要帮助先生批改作业，不奉陪了！”
同担这才唯唯诺诺地找到肆心的队伍，“咱们一起玩儿！”失落地跟在后面套近乎。
到了肆心家，众人都将书袋一齐扔下。
肆母在门口一一捡起，叹气：“这些孩子！”
肆心将众人领进了门，从瓦瓮中掏出了两个绿果，“看，这就是神士所赠！”
大家信以为真，纷纷想要抢过一看，却被肆心稳稳抱在怀里：
“只能我拿着，你们且看看！”
肆心拿出其它的零食暂时堵住了同学的嘴，他们围坐成一圈。有的还握着肆心的木偶娃娃，都被他一一夺过归了位。
坐在中间的肆心两手高举着果子，给众人的眼前巡视了一番。
“这能吃吗？”同担问。
“或许，吃了就能拥有神力！”有人说。
受了鼓动，肆心脑子一热就将果子拿去门夹，壳太硬，没能破开。
反倒弄得铮铮作响，引来了肆母。
“你们在干什么？好好玩！”
众人知趣地点头，待肆母乜斜着离开，同桌方晓宇又出了个点子：“拿去煮熟不就行了！”
一行人又来到厨房，有的烧灶，有的扇风，水沸后绿果漂在了锅面上。
肆心抓着果蒂捞了出来，放到菜板上正欲用菜刀砍，肆母大喝：
“好小子，玩什么不好，你们玩刀！都给我出去！”
被揪着耳朵的肆心只能跟着众人逃到屋门前，肆母将其余人的书袋俱扔了出来。
一一认领后，肆心说：“我们去神庙！”。
辗转经过几条曲折幽深的小径，肆心却再也找不到写着“抢水山神庙”的楼牌。
众人口渴难耐，胸腔生火，愠怒道：“骗子！恁戏耍了我们一番！”
都结伴而走，剩下肆心在丛林边上自怨自艾：
“半罐水，响叮当！自己浑摸不清呢，何苦告诉他人！”
望着同学们的背影越走越远，肆心高喊说：“明儿我带零食赔罪！”
突然想起那能证明自己没有撒谎的神果还搁在灶台上，又一溜烟地跑回到家里。
肆母正在灶台做饭，肆心大喘气说：“母亲，我的果儿呢？”
“什么果？”肆母忙乎着搅着面糊。
肆心翻开锅盖，长舒口气：“还好这个还在！”
他不顾水还烫热就伸手进去要拿！
边捞边说：“我另一个果呢？”
“我扔了！”肆母回答。
肆心跺着脚焦急地大喊，“扔哪了？”
不小心把锅整翻了，盖子砸在地面断了帽。
肆母弯腰捡了起来，拿小笤帚扫着灶台上的水，后忍不住说：
“门口！大呼小叫着吃饱了撑的，一天天的净给我整事！”
“刚刚你同学欢心送来了一份试卷，你呀全是零蛋！还让我们签字，要你父亲知道，你又是一顿好打！”
“还不反省反省！这锅盖又摔坏了！一个礼拜坏三回，别到厨房来，出去！”
听着母亲破口大骂，肆心将绿果藏回了瓦瓮又出门找。
就在一刻钟之前，欢心没见到他们，就马上来了又走，却在路口看到垃圾袋掉出来了一个绿果滚落到她的脚边，她拾起仔细看完好无损的，就捡回了家。
肆心仍不死心，以为还在，就手扒着垃圾翻找，连方圆一公里都找了也没能找到。
当夜，肆父发现角落里的试卷，知道他考了零分后，抄起扫帚就打，一时呜啊连天。
邻居们纷纷兜手过来看热闹，柴门顿时喧腾起来。
“这小子，不教要上天了！”一老嬷手摇蒲扇说。
“你没见他搞鬼那样，我家公鸡的毛都被他拔光了！”
旁边拄拐的大爷附和道：“那可不，俺小黑自从被他骑了一圈，现在门都不出了，就趴屋口守着，一见他来呜呜地哭哩！”
“啥？狗也哭？”有人问。
“我的天神啊……这是煞神啊！见者倒霉，还不快走！”
“是啊、是啊！”
众人如鸟啄食般点头，一叉腰的妇人在檐下向着吐了唾沫，原是肆母。
诸人黑着脸走了，嘴里振振有词道：“该打、该打！”
肆心被禁食了晚饭，正饿着肚皮躺在床上，一手抱着木偶娃娃，一手握着神果。
眼泪流干了，还淌湿了大半个枕头，却仍不间断地抽泣着。
肆母在门外骂：“要哭出去哭，就让全村人看你笑话！”
肆父听到还在哭，又着急上火地踢打了门两下，“我还没死呢，你哭甚？”
肆心被咚咚的打门声喝止了，就抽手捂着嘴啜泣，神果和木偶被他怀揣在侧，眼泪又奔腾而出：
“我该怎么办呐？我是笨蛋吗？”
自我怀疑加之他人否定，肆心伤心欲绝。
求死的念头不由地在脑海一闪而过，结果一道绿光浮现，绿果变神珠进了木偶娃娃腹中。
木偶娃娃动起来嘤嘤作语，眉眼之间形同真人：“小主人，深呼吸！小主人，深呼吸！”
肆心悲伤到喘不过气，突然看到怀中的木偶活蹦乱跳的场面，大吃一惊。
在差点背气的当口，他坐了起来，手抓着床单，用被子蒙住了木偶。
“哇，你好臭啊！”盖在被窝里的木偶娃娃说。
颓唐许久的肆心变得懒散无比，已多日未浴。
借着烛火，他掀开了床单，一本正经地又看着木偶，“鬼在说话？”
“我是您的爱偶，主人！”木偶娃娃扑闪着眼睛凝视对方。
确认是神偶，肆心大喜，遂将其捧在手心。
“你叫什么？你不害怕我吗？我可是亲手抓了天牛又将其溺死在果汁瓶里的恶人！”
木偶娃娃撇过脸，“我是山宝，我可是您求来的，您舍得吗？”
想起另一个成对的娃娃，肆心双手一颤。“所求原本是一对的，可惜还有一个被我弄丢了！”
“放心主人，是你的就永远是你的，终有一天会回来！”
果不其然，几乎同一时刻，在感应到肆心即将放弃生命的念头出现，被欢心带走的神果与木偶混为了一体。
当欢心推门而入，床头的神偶扭动着开口道：
“小主人、小主人！我是水宝！”
欢心在床下、抽屉里寻找发出声音的来源，一抬头才怀疑起是木偶。
欢心拿在手里对视，“奇怪，谁在说话？我捡回来的绿果呢？”
她摸不着头脑，水宝没能感应到肆心的呼吸瞬间又变回了木偶的样子，失了神气。欢心拿在手里拍打，觉得自己刚刚丢了魂。
待肆心沐浴归来，试想着两个娃娃能重归一对，两两抵着头欢昵的场面，竟抿嘴一笑。最终却落了空，等他推门而入时，精灵娃娃同样变回了普通木偶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