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守绿小屋的东面,摩天王宫矗立在高山之巅,在每一次太阳庄重升起的时刻,都像是在为那圆顶的宏伟建筑加冕。璀璨华珠的点缀加上紫气缥缈的缭绕,让一切都变得仿佛海市辰楼般震撼。
肆心搬来一张竹编的靠背椅在一棵茂盛鲜艳的蓝楹花树下坐着,脚边的尖竹篱笆上还牵藤开着一簇簇的香槟玫瑰,他望向那高耸入云的王宫,眼下盛开的山茱萸树一丛丛地围绕在进山道路的两侧,像是礼宾客在摇动手中白色的旗帜,不住地向来人点头,又像是燃起的一路白色焰火,充满了青春浪漫的气息。
“什么时候能再去一次就好了!”肆心心想着,对那变幻莫测的神秘之巅充满了好奇。
王城之下,是诸多草屋聚合的杂交部落,为躲避黑魔的迫害,不少人进来之后就在这里俯仰生息,再也没有出去。并且进来容易,山谷环伺下只有北面一个出口,那里重兵把守,想要出去就得付出代价。酋长王乃下令说,凡是不愿在奴隶制下苟活的人,只要找到血水晶献于国王修行,就能重获自由——于是不少人拼命寻找,却一无所获。当欢心宰杀羚羊中咒化身傀儡才以身犯嫌获得一枚珍贵的紫水晶后,才让初来乍到的她们被把控食物关口的老猫子白敏敏加以利用,并且一直隐瞒至今。
好在守绿小屋的衣钵已经完全交给肆心来处理,他必须在鸭青鸭母的短暂飞升时间里找到安身立命的机会,带着欢心与一如先生离开这里。然而欢心和先生一心沉浸在劳动的营所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想法,并且坚定地要在这片土地上发光发热,又令肆心百般愁闷。其实他不知道自己是仙体之尊护佑,才没有中咒。反观欢心二人,则执念很深,他们与来这里的人一样,都想站到王宫的最高处,睥睨一切,并且以为王宫效力为荣。
不久,邪恶的弄散之变爆发了。
王城里新进来了一名巫师,以擅制药著称,名“百衣佬”,因其独特的技艺备受追捧,王城礼官一如先生更是敬重有加,不仅亲自在城门口迎接,还以厚礼相待,邀请他入驻自己的小院——荣圃。肆心为欢心的梦魇之症前来求药,一如先生打点之后便让巫师开了药,由肆心连瓶子带了回去,没想到却被老猫子白敏敏误喝了。
早些前重回年轻的白敏敏早就名声在外,一众平民皆来一睹她的美貌,其白皙光滑的肌肤以及宛如烈焰的红唇,都令部落里的男子眯缝眼窥视千回。
当天喝了药的白敏敏白天仍旧在厨房里忙碌。
“欢心,你去,去给我倒杯水来,我这胃里一阵紧过一阵,像是吃了石头一样抵得心口疼!”
欢心不发一语,只是抹着头去水缸里舀了一瓢递给她。
白敏敏将脸埋进水瓢里舔了舔说:“这白水真苦啊!王宫的飞瀑里到底掺了什么流下来?真不是人喝的!”
说着白敏敏就夺过欢心手中的瓢,一把啪一声扔回了水缸里,水缸里的水溅了出来,欢心手裹着抹布就跪到地上去擦。
“今下午的茶点就由你来准备了!那些个贪吃的贱民可得给我喂饱了,还指望他们卖力气干活呢!你要知道王城收获的粮食都会送到这来,他们只领取国王派发的薪俸,再由我们来出餐贩卖,这下你知道咱们的重要性了吧?”白敏敏交代后就软手软脚地杵着墙离开了。
欢心听着她说完,就着急忙慌地开始和面,一勺面粉一碗水,不一会就越和越多,怎么蒸都蒸不完,根本无心旁顾。
回到房间的白敏敏身热似火,她瘫倒在床上,阳光透过木窗照了进来,地上映出了许许多多斑斑驳驳的影子,它们像是人影一样窸窸窣窣地从窗户里爬了进来。白敏敏陷入了昏睡之中,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她发现来人是庄稼汉雷棕。
那人平角小眼,眉目叠在一起,裂瓜大嘴,就对着她一阵摆弄,她却昏睡无觉,直到当晚入夜。当黑暗袭上眉头的时候,她感觉到了浑噩的窒息感,才从困乏中惊醒,身上早已不着寸缕。在黑暗中她摸索着想要开门,可当她刚一旋转门把手,尽头是一张红如酥火的人脸在对着她笑,那人黑衣破布却露着洁白的牙齿,像是吃人的魔鬼,她想要逃跑,却被束缚在了小屋之中。她惊叫着反锁了门,很快就铺着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屋外的猎犬接二连三地全都吠叫不已,白敏敏瞪着眼睛,对发生的一切都不敢置信,当她冷静从容地恢复理智后,她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后,所有都安静下来,猫眼外的人已走。她尽可能地避免发出声音,窗外的院子里已万籁俱寂,凌乱的玫瑰花枝伏倒在窗台上,她关上了窗,点燃了一盏烛灯,掌着前躬后仰地查看自己的伤势。她不祥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被斟满的烈酒玷污了。于是她从窗台的风铃上拔下了一片毛绒绒的羽毛,放在木凳上,她伫着脚,在蹲下去的那一刻,羽毛飘飞落到了地面。她径直看着纹丝不动的烛火,摸到了一股黏糊糊的东西便神色恐惑地跑了出去,桌子和椅子都应声而倒,天空中月色正闪闪发亮,还未沉睡的人们在院中纳凉,惊恐地发现一道影子掠过,然后扑通一声坠到了崖下飞瀑的激流当中。
“见鬼,这到底怎么回事?”还在溪涧摸黑洗漱的欢心看见了她。
白敏敏在水中漂浮着,无挣无扎,像是一滩死物般沉寂。欢心将她拉上岸后,抠了抠她的嗓子眼,白敏敏顿时一口接着一口吐了清水,随即嚎啕大哭地喊道:“你还救我干什么!”
她猛地靠在欢心的肩膀上哭了起来,欢心急忙将自己准备下水洗浴换新的衣物给她披上。白敏敏将自己的两条腿都收了起来,盘坐在身下,两眼望着四周深黑如漆的森林,竖起了耳朵大喊道:“快走,快走,这里好多人要来了!”
欢心忙不迭地收拾了木盆端在腰间带着她回了自己的棚屋。在喝了欢心给倒的一杯水后,白敏敏略表歉意地说:“给你添麻烦了!”
欢心摇了摇头,接着就是无尽的尴尬与沉默。两人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烛火燃烧了一夜,烬灭之后,各自收拾了一番去了后厨。
凑巧天一亮,肆心因着担心欢心的伤病前来探望,同时帮忙劈一些紧着烧火用的木柴。当他还未来得及拿上斧头,就被从屋里奔跃而出的白敏敏抢手夺过,并且对着他的头一阵挥舞乱砍。肆心连连后退被逼到了墙角。这会欢心刚好打了水回来,看见这一幕,立马撂了挑,两个木桶里的水哗啦一声就倒在了地面,空气中混合了泥土的尘腻,四周都变得泥泞且浑浊。
“你给的是什么东西?”白敏敏握着斧头追问道。
“什么什么东西?难道你说的是昨天的药瓶?”
肆心用余光瞥着欢心,欢心从背后偷袭想要夺下斧头,却不料白敏敏往后抽了胳膊一下,欢心顿时被撞得眼冒金星。天上凄凉的金色阴云正覆盖在她的头顶,在她揉眼睛的那一刻瞬间投下来一片冷雨,浇透了她的衣衫,然后又照出一片阳光投射在她脚面,她思忖了片刻,又折身拐到了院角,拎来了还未流干的半桶水,直奔院角的白敏敏而去,一下子泼到了她的头上。
“你冷静冷静!可不管怎么说,是你自己有错在先,谁让你自己喝的?”欢心大喊道。
白敏敏停了下来,又将斧头对准了自己的脖子,她心乱如麻,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是我……我……我再也不是我了……”
“你还是你,你永远是你——快放下斧子!”肆心举着双手说。
欢心冷不丁地推了白敏敏,斧子便跌落在地,白敏敏扑倒在肆心怀里,肆心对突如其来的冲击没有防备脑袋向后一仰就撞了墙,嘭的一声响。
“啊,你没事吧?”欢心惊叫着问。
肆心这才揉着后脑勺鼻腔里一股腥味,摆摆手说:“没事。”
两人合力将白敏敏抚坐在小院的石阶上,从厨房里传来了阵阵牛羊肉的腥臊味,引得白敏敏呕吐飞溅:“哇啦……哇啦……”
欢心忙拍了拍她的背,问:“你该不会是……”
白敏敏拽着她的手,眼神中满是渴求,希望她保守秘密,欢心心领神会地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你怎么了?”肆心问。
“你不忙啊!守在这做什么?快滚!别让我看见你!”白敏敏大吼着跌跌撞撞地回了屋。
肆心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她们在隐瞒着什么,就偷偷的退到了篱笆外四处打量。
没一会儿欢心就扶着白敏敏出了院门,走过一段砾石小路,在下坡的茅屋边上,白敏敏揪住了在一旁挥锄的庄稼汉雷棕。
她怯声怯气地说:“给钱!我得去医馆。”
雷棕大嚷道:“给什么钱?又不是我一个人干的!”
白敏敏顿时感到头晕目眩,她发觉了自己的愚蠢,身后跟着的欢心倒是面不改色不发一语。
雷棕带着白敏敏沿着砾石小路继续走着,她的耳中轰鸣,吹来的凉风麻痹着她的感官无休无止。
霎时雷棕抓住了两个在道旁闲游的青年,他们的脸色一黑一红,令白敏敏感到窒息。她伸出手来,对两人说:“给钱!”
其中一个黑脸脏污的人说:“我没有。”
林子里泥沙翻飞,不一会就迷了白敏敏的眼睛。黑脸青年从背后拿出了一串绿色的葡萄放在了她的手上,白敏敏不为所动,他又从背后拿出了最后一串,再摇了摇头。
而红脸镇定自若地站在一旁,似乎与己无关地看着热闹,当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看时,他一下子躲进了近旁的土寺之中。
白敏敏穿身而过,想要去揪住他,那人却滑溜的像只泥鳅,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她没有啼哭,欢心跟在她的身后,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两人走走停停,陷入了绝望。
在树影模糊的日光里,满身的疲惫下,肆心捆缚了那作恶的三人扭身摔打在白敏敏的身后。
踉跄的声音传来,白敏敏转回了身,满面横流地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天止住了泪水,无尽的仇恨袭上心头:“我想你们去死!”
肆心踢了踢三人的腿窝,令三人一齐跪在了她的面前。她拔下头上的发簪就朝三人刺了过去,地上留下了细微的纤维组织,三人的尘根尽断,趴在泥沙里蠕动。
“如果你的身体出了裂隙,就等着秃鹫来啄食!”
白敏敏并手对着三人发了诅咒,顿时秃鹫翻身而至,在三只苍狗头顶上空盘飞。在无声的哀嚎中,白敏敏默然离去。
风鼓噪着树叶沙沙作响,肆心追上白敏敏说:“你跟我去见先生,她一定会帮你!”
“帮我?我是该找他报仇的!你不怕吗?”白敏敏问。
欢心拉扯着肆心的手臂叫他不要多事,然而肆心却不屈不挠地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作恶的人也得到了惩罚,你为什么还不能放下呢?”
“放下?谁来弥补我内心的伤痛?你们都不明白,谁能感同身受?!你告诉我!”
“我很遗憾,那药在正常人吃就会乱心,而有对症的人恰恰是欢心……这药叫弄散,紧凑的人会变散,而形散的人会聚合心力恢复正常,是我大意了!”
肆心看了看欢心,无情地扭着白敏敏的胳膊将她带到了一如先生的荣圃小院之中。
“先生,看看你干的好事吧!”肆心先声夺人。
尽管越来越不安,事态的升级都是他未能提前预知的,巫师正和先生在屋中下棋,欢心走了进去请先生出来。
巫师跟在后面,八字胡挂在嘴角,浓眉大眼看上去像印度的喇嘛。
越来越多的喝了巫师分发的弄散的人跟在肆心身后追来,群情激愤,高声叫嚷道:“他们是魔鬼,是黑魔的化身,我们一定要消灭他们!”
“他一来,原本的秩序就付之一旦,现在只要想作恶就能作恶的,大家伙说说,我们能饶得过他们吗?”人群中一个扛着深山巨木的人说。
一如先生自感大难临头,躲在廊柱后面不肯出来。
欢心吼着他说:“早就告诉你了,巫师不是什么好人,你偏说他是不可多得妙手之才,这下知道了吧!”
在鼓成包的肌肉舒展之下,巨木被扔了出来,砸断了廊柱,在屋顶坍塌的一刻,肆心赶至用身体抵抗,稳稳地将先生和欢心护在了身下,他的背上被屋梁的大椽砸中,血迹斑斑。
白敏敏看了,抛开了所有人的谩骂,只身抱起木椽将三人翻了出来,所幸相安无事,大叫道:“冤有头,债有主,大家千万别伤及无辜!”
巫师从腰间的瓶子里释放出千万只飘飞的粉蝶洒下鳞粉,迷住了众人的眼,巫师想要逃跑,肆心擎着法之巨伞一飞而过,挡在了他的身前,顺势一踢,天空爆发阵阵惊雷,顿时风起云涌,周围黯淡一片,巫师倒在了廊柱下的石阶上,化身成了一只尖嘴獠牙的黑魔。
人们挥舞着拳头恶狠狠地对准了他,正欲发泄满腔怒火时,有人提议道:“叫他交出解药!”
众人便异口同声地呼喊:“交出解药!”
咔嚓一声,闪电打在了巫师的脚边,巫师缩头缩脑地被肆心揪了起来,说:“解药在哪里?”
“只有不断地制造出人来,这个世界才能一直保持运转!你们这群奴隶,快去造人吧!”巫师说完就咬舍自尽在人前,化成了一缕黑烟。
“欧——欧——”小院门口狼啸声迭起,“抓住他们,消灭异族!抓住他们,消灭异族!……”抗议声此起彼伏。
白敏敏纳闷地嘀咕道:“这狼族又是唱得哪一出?”
还没等肆心从巫师灭身的困惑中回过神,狼族兽人潘君卷土重来,并以雄浑有力的嗓音亢奋地叫嚣道:“他们人族的鲜血就是解药!”
欢心站到院中朝着带队入内的潘君说:“你眼瞎了吗?是我们刚替大伙儿除了害!你现在是要滥杀无辜不成?”
“你们无辜?你人族视我们兽人为何物?要杀、要剐、要掠取精元神石,还要食肉寝皮,无一不足,你们与黑魔无异!”
群情涌动间,潘君率先出手,他身穿长毛衫持了一杆长枪对准了肆心拨去。
肆心勾脚一个回踢将兵器踹落在墙角,此刻,他意识到了中了黑魔的诡计,黑魔利用兽人族挑起纷争,与他们三人对抗。
顷刻,院中的所有兽人都幻化为本原,白敏敏见状即化身为一只黑猫站在肆心身前与群狼对抗。
“啊,看你这四肢修长的样子,蝶步款款,迷人的眼睛依然矍铄,能重回年轻,你应该万分感动吧?啊?”潘君笑道。
“呸!少来扇动是非!你们狼族嗜血如命,早已与我们家兽不共戴天!”白敏敏闭上了眼睛,傲然地说:“我的子孙遍布整个王城,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狼洞里的狼崽子,估计就要摆上餐桌了!”
“你说什么?!”潘君怒气从耳朵里涌了出来,他的口中喷吐出一挂火焰,被白敏敏躲了过去。
“你应该回到你的狼基山,别在这里插手。我这是在警告你,蠢狼!”
“你不过是一个迷了心智的可夫之妇,哪里来的脸面对我们狼族指手画脚?”
潘君的利爪以闪电般的速度对准肆心的心房掏来,白敏敏飞身扑到了肆心跟前,她的心房被撕裂了,鲜血堆涌,剩最后一口气时她将自己百年修为的九元神丹红色血水晶交给了肆心,血水晶融进了肆心的血液里。
狼族纷纷上前拼杀,恢复神力的肆心撑开巨怒之伞,他感到些微的头痛,脚步不稳地站了起来,欢心过来扶住了他,“没有关系,尽力就好!”
肆心大受鼓舞,抡开伞后其它兽族皆惊惧而逃。他按下决心,一定要守卫先生和欢心,不能放松片刻。
“胜利就在眼前了……”狼族疯狂地叫嚣道,竟群起而攻。
欢心将一如先生扶在一旁,屋顶上传来屋瓦碎石的跌碎声,她们急忙站到了肆心身后。
肆心示意她们从侧门逃跑,“我不走!”欢心耷拉着脑袋说,一如先生却偷偷跑到门洞后面躲了起来,被屋顶跳下的狼族抓了个正着。
“嗐……”随即先生不耐烦地想要挣脱开狼族的扭架,又吃了一记痛拳。
狼族越逼越近,“乖乖束手就擒,否则我就拧断他的脖子!”潘君说。
“你把我师父放了,我过去!”肆心将欢心护在身后,看着先生羸弱地低下了头,他心痛如刀绞,他收起了法之巨伞正准备过去,欢心一个箭步拎着短刀冲了出来,肆心趁势双腿踢开了狼族的把守,欢心将尖刀对准了潘君。
“如果你的狼心还想要的话,就马上滚!”
潘君不服气地使出狼火,欢心抓住了他的长衫往空中一舞,火焰匆匆地燎了他的衣衫。
“今天我就要取你的狼人血晶,替白敏敏报仇!”
转眼一如先生已被肆心救下,法之巨伞重新凌空而绽,潘君被旋转的伞式铁刀刮得面目全非。刹那间欢心将尖刀刺入了狼心,又突然将手抽开,狼人血晶发出了万丈光芒,刺痛了欢心的双眼。
欢心的眼睛被染成了鲜红色,在仇恨的作用下睚眦欲裂。她抓住的狼人血晶瞬间融化在自己的掌心,与肆心四目相对,如今她吸收了潘君的法力,足以与肆心并肩同行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