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枫坡上,一如先生安排欢心和肆心去寻找几根粗壮的柏木拉回来做梁柱,坎蒂也跟着去了。草深茂长,肆心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坎蒂,欢心走在最后面看着他们一来二去、有说有笑,心里酸涩不已。
荒草遮蔽了半空,林木幽深间草叶窸窣,远处还能看到一只大雁孤飞的身影。尽管欢心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还是竖起了耳朵认真地听,每走一步都轻微地踩在石块凹起的地面,心生紧张地等待着肆心会不会想起来回过头来望她一眼。
但是坎蒂却无情地掠夺了她一切的幻想,她一直在想,为什么肆心对坎蒂就是与旁人不一样,是新鲜感吗?
“喵呜、喵呜……”一声清脆的叫声在欢心的耳畔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当她偏过头回来望的时候,“啊,花伢子,你怎么跟上来了?”
花伢子一身橘色的毛皮像是披上了一件肥大的背心,她的四肢都是浅灰色,在草林间跃来跳去地朝欢心眯着眼睛。
“你不知道我们猫咪都喜欢跟着自己亲近的人吗?”花伢子说。
“那这么说,我是你亲近的人了?这怎么说?除了你妈妈的话,你跟我最亲近吗?那坎蒂姐姐呢?”欢心笑道。
不远处肆心和坎蒂二人停下了脚步,他们都看到了花伢子咋咋呼呼的样子,肆心禁不住嘱咐欢心道:“看好她,别处岔子,这里山间密林,指不定有什么妖魔鬼怪出没!”
花伢子撇了撇嘴:“肆心哥哥老是看我们就像祸事包一样!”
欢心牵过了她的手,攥着她往前走,敦促道:“不管做什么都不要单独行动,尤其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知道吗?你上山来的事有没有跟你妈妈说了?”
“说过了,是一如先生同意的,妈妈说屋子就快要建好上梁了,她抽不开身,叫我自己玩去。”
“所以你就偷偷地跟我们上来了?”
“哎,不是偷偷的呢,是我一路追赶才到了这里的!不过我在山下,遇到了在大路上翻车的一行人,他们赶着的马匹尥蹶子了,车轮还朝着天上转着圈呢!”
“啊,你有看清楚是什么人吗?”欢心疑惑地问。
“欢心姐姐,天大地大,咱们不可能什么人都认识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看他们的车上装满了行李,头上戴着破落的针棉帽,八成是来无勇之城里逃荒的!”
“你还小,不知道这世道的人心险恶,如果我们卸下了防备,就有可能腹背受敌你知道吗?”
“那这么说,他们是坏人咯?一如先生常跟我们讲,不能带有色眼镜看人,欢心姐姐,你的有色眼镜镜片还非常厚呢!”
“小鬼!倒教训起我来了,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说着欢心就拔了一根正开着杏白花的鞭茅朝着花伢子的鼻子扫去,长长的细杆被欢心弯折着拿在手中,花伢子一下子就咿咿呀呀地向前跑,直接窜到了肆心和坎蒂的中间。
花伢子搀着肆心的胳膊说:“肆心哥哥,欢心姐姐要打我!我好怕啊!”
坎蒂听了乐不可支地说:“你呀,该打!瞧你一天调皮捣蛋的,没个正型,可得跟着你肆心哥哥好好学学本领了!”
肆心听了完全心花怒放,他没想到原来自己在坎蒂心里的地位这么崇高,一股悠然自得的心绪缭绕着他,使他感到畅快无比,脚下生风,他故意揽起了照顾花伢子的责任,以展示起独当一面的雄风,在坎蒂面前出尽了风头。
欢心走在后面,看着花伢子们俨然一家三口的模样,心中一直不快。
到了一处花岗岩的垂直石壁,花伢子缠着肆心说要一定交给她举世无双的本领的时候,被欢心从前面拽了回来,“路不好好走,成天就这山望着那山高,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吗?”
这时花伢子看到了欢心尖刀一般的下巴,瞬间压住了心头的委屈,她怯怯地松开了揽着肆心的手,停在了原地的一颗大石头旁边。清凉的微风吹过,坎蒂注意到了她润湿的双眼,于是轻轻抚摸着她鬓边的碎发,温柔地说:“这孩子,没事儿!大家都跟你闹着玩的呢!你还小了,别学大人一样那么重的心思,该玩玩你的吧!”
花伢子突然抱在了坎蒂的怀里,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重新站定,她故意不回头去看欢心,哪怕欢心走在后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也照样同肆心二人一样不闻不问。
欢心大失所望,就站在了山间沟壑往外流出细流的山泉水旁边,踩着光滑圆润的石头停了停脚步。她越是在意自己在肆心心底的位置,就越是容易陷入失望的漩涡,以至于她后来不敢去想,不敢去猜,同样也不敢去强求,如果勉强地融入他们,只会让自己的自尊给为难堪,索性她就一个人呆在池水边想静一静。
站在山间的一角望向远处,还能看到对面崖底那一排排独栋小木屋的样子,它们坐落在一泓山涧水旁边,背靠高大的花岗岩石壁,院子是一长板一长板的木头铺着的实木地芯,一如先生早已命请来的木匠打了十几张书案摆放在那里,供前来听他讲学的学子们坐卧。
欢心出神地盯着那宛如风景画的一幕看,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回头望时,肆心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周围茂木深广,未曾听过的虫林鸟兽声相继唤起,欢心顿时慌乱起来,“花伢子、肆心……”
她大声地呼喊着他们,朝四周定睛望了望,但已为时已晚,全然没有了他们的踪影……欢心这才后悔不迭地扒着比人高的灌木草丛寻找着他们前进的方向,她尽可能地走到道路的正中央,紧张得满脸堆红,一直一刻不停地往大路上奔跑。
“要一直跑,不要停,不要回头,在这深山密林里,像老鼠一样隐藏自己才是更好的办法!”她在心里暗暗地给自己打气。随即却越走越慌张,越往上,路越陡峭,凭借她一人之力,实在难以攀登如此险峻的高峰。
“左边还是右边啊?”欢心急得额间生寒,左右旁顾之后也没能统一中心意见。“我是走啊还是在这等他们啊……”
她高昂着头,往更高的山上看着,沙土在她的脚下明显地留下了鞋底的印子,她张望着、时刻担心有野兽出没,像一只受惊的塘鹅。
荒无人烟的四野下,只有天上的太阳还陪着她,晒出了土地的焦黄色,树木的叶子也蔫搭了不少,随着热汗不断直流,她像是体力不支般头脑眩晕,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分不清自己是惶恐还是害怕,情况确实如此,她心里的负荷快要超重了,恍惚间与世隔绝的孤独感席卷了周围的一切,她开始暗骂起那些抛弃她、冷落她的人来:“肆心你这个白痴、你这个混蛋!呵呵……”
偶有一阵清风吹过,山上的古树摇晃得叶子沙拉拉地响,“噢,对了,我们是来找树、砍树的,我差点把这最重要的事情忘了!你们把我抛下了,我一定要比你们更出色地完成任务,让大家伙都眼前一亮!哼!”
欢心对着偌大的山谷大叫了一声,正在深山里往上爬的肆心一行人听见了,花伢子激动地说:“你们听,是不是欢心姐姐的声音?”
“你们肯定想象不到她现在该是多么地慌乱!”坎蒂大笑起来,她招呼着花伢子前进的方向,顺便指使她去给一如先生找找补气的野生血灵芝。
肆心只想找打十人合围的古树,对她俩小声的谈话置若罔闻。
“我们要小声点,跟欢心姐姐玩捉迷藏呢!不要发出声音让她找到了哦!”坎蒂说,“我敢打赌,最后胜利的一定是我们!”
花伢子爱玩心切,就打算要把这个游戏一直进行下去,她高兴地回应坎蒂说:“太好了,我喜欢玩捉迷藏,捉迷藏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太刺激了!”
眼见坎蒂把爱玩爱闹的花伢子收拾得服服帖帖,肆心也不再好多说什么。
然而在矮他们一大截的欢心所在之处,一根根巨树仿似一个个奇技淫巧的兵丁,将她合围在了一处僻静的角落,令她彷如深处迷宫一般不得出入。
她稍稍一转头,就能够感觉到树木在重合聚阵的影子,在绝望之际,困难来袭的当头,她反而镇定了下来,大声笑了笑:“哈哈哈,真是搞笑,几根破木头还想困住我吗?”
说着她就在移动的木头边上腾跃起来,那笨重的木头就像是一个个移动的怪物推赶着她,不得停歇,不一会儿欢心就口干舌燥。“这怎么回事?我怎么走到旋木阵里面来了?谁要害我呢?”
欢心一时想不明白,奈何巨木越逼越紧。树干上细长的树枝不断地抽打着她的脸部,像是爪痕一般挠得青痛。
“不直接取我的性命反而是想戏弄我,想让我被困在里面窒息绝望而死,谁呢?”欢心在心底盘算着,“除掉我谁最高兴?”
她在心底一一做着排除法,“想费此周折来折磨我的,还有谁呢?坎蒂……”
欢心使尽全身力气用脚跺碎了中央一颗光滑的石头,突然被识破了阵眼的秘密,坎蒂稍微因疼痛抽搐了一下嘴角,又旁若无事地摘取了一片叶子吹起了口哨。
“嘘……”花伢子朝她打起了手势。
“我们泡在这深山里,欢心姐姐肯定找不到哦对吧,花伢子?”坎蒂停了下来说。
“是啊,你不是说要一直玩这个游戏的吗?”花伢子不解地问。
“可是我们一会要把这些巨木推回家,谁来照顾你呢?不如我们把欢心姐姐吸引上来,她力气大,帮我们推可好?否则我就陪不了你玩找血灵芝的游戏了……”坎蒂饶有兴味地说。
一旁的花伢子正在落叶堆叠的树桩附近找起灵芝来玩得不亦乐乎,当她启动四肢努力地刨着时,坎蒂利用口琴在山林间吹出了一道又一道赤红的射线,欢心循着声音望去,一道亮光闪动,如闪电般的速度移动到她的眼前,她本能地趴地一躲,光线就直直地向后方的巨木砍去,削掉了树冠。
“啊……”欢心长舒了口气,“还好自己机警,不然就丧命了!”
随着一道道奇异的射线纷至沓来,欢心在其间翻腾跳跃、不停的逼闪,山上却越来越响亮地爆发出古木倒地的咔嚓声。随即射线停止,欢心一本正经地找了上去。不久就看到了三人的身影。
“嘿,你们走也不告诉我一声!”欢心得意地爬到坎蒂面前说,“刚刚你们的光线差点闪射了我,说吧!你是不是故意的?”
“啊,这天大的冤枉啊,欢心!我只想借自己的法力好帮帮肆心,毕竟这十人合围的古树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一旁正在修理枝杈的肆心听见了,极为护短地说:“是我要她帮我的,你有什么事冲我来!”
欢心听着极为刺耳,花伢子拉过她的手说:“欢心姐姐,快帮我找灵芝,咱们多找一点给先生泡酒!”
坎蒂急忙拉过花伢子说:“好孩子,我陪你去,欢心姐姐还要帮着肆心哥哥推木头哩!”
欢心像是摆弄的木偶般走到肆心面前,同他一起两人弯腰各抱了巨木的一个头就往下推去,瞬间巨木跌落的咔嚓声砸得小树、灌木噼里啪啦地哭。
坎蒂携着花伢子在一棵枯朽的树桩附近找到了一朵通身朱红又尖腿细长、云纹遮面又硬质邦邦的大朵血灵芝,花伢子爱不释手地捧着、看着,然后继续勾头寻找。
坎蒂已经帮肆心砍倒了六根参天巨树,不料激怒了栖息在树杪上的野鹰。
“毁我千年古树,尔等拿命来还!”鹰爪锐利地向着坎蒂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