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打扫的屋子臭了，还有从崖底挖回来的一株金心吊兰，干了。不知是不是它枯死发出的味道，为什么动物死了让人害怕，植物死了还让人旁若无睹呢？一如先生一直在给它浇水。
坎蒂穿着一双不合脚的金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发出吭吭吱吱的响声，邻居荷朵儿笑她，是她的金箔裂了！坎蒂总有着不同寻常的体温，她的腋下日日生汗，浸透到了心口，原来是裂隙产生的对抗之声，她的心脏在勃勃地跳动着，透过她的汗水发出了嗒嗒的声响。为了阻止它被人听见，她不得不给自己束上了一件金子打造的胸衣。
辗转找了几天的肆心没能找到欢心，脚背磨起了水泡，发着痒，他正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挠抓，村子里的独人谢栓子就来叫他，说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树栖了蛇，在树皮里躲着，他不敢回屋了，于是特地来请他。
肆心趿着草鞋的脚越来越痒，他挠破了皮，血腥味越磨越浓烈。到了院子不用找那蛇闻着味道就滚下来了，落在两人面前，谢栓子逃出了院门吓得啊呜大叫。蛇张着血盆大口朝肆心扑了过来，弯曲扭动的蛇身就像舞台上那正扭动着腰肢的姑娘，肆心想起了坎蒂，她也有两颗一模一样的尖牙。扔出去的法伞如一只回旋镖打中了蛇姑娘的脑袋，鲜血流了出来。谢栓子回来从梧桐树上找到了一件完好的蛇皮，给了肆心一袋牛奶，说他要把这蛇皮跟蛇炖在一起，可是他没有灶台，也没有锅。
谢栓子扛着白蛇拖着蛇皮在村道的石子路上跋涉，大家都称赞他勇气可嘉。冷冰冰的蛇身摩挲着他的背，一阵凄寒下，他壮着胆子将蛇尾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倒拉着蛇。蛇突然流下了血泪，信子粘在石头上如一根皮筋越拉越长，他使不出来了力气，抱着蛇对肆心说，这是看门蛇，得埋在他家的屋檐下，又把蛇连同蛇皮拿了回去。
肆心喝了他的牛奶，不久就冷汗直冒，头脑昏沉地往自己屋子里走去，也不再去管他。
谢栓子掘下了台阶，又割下了蛇胆，将蛇埋在了下面。去集上卖了那一身皮，换了两瓶烈酒和一碟卤肉。
梧桐树似乎在哭泣，撒落下了片片黄叶子落在台阶上。等他回来的时候，谢栓子推门抬眼看见了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没了蛇的纠缠之后似乎一下变老了，秋风迟钝，叶子由绿转黄。
他将蛇胆放进了酒瓶子里，悄悄埋在梧桐树下，又靠着树喝光了剩下的那瓶酒。吃完卤肉，他抱着寒风中的梧桐树浑身发疔，在树干那突起的疙瘩上来回摩擦，他说：“你是我的！我每天都为你除掉了爬在你身上的蚂蚁……”随即他越箍越紧，然后一阵战栗，树却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他拍了拍树干回了屋。
肆心扶着肚子来找他，进了院门又腹痛难忍，于是躲在梧桐树树干后拉了一通泄水，然后拾起落在地面的梧桐树叶揩了揩，起身进了屋。
“你小子给我喝的什么？”他拽起正在床上酣睡的谢栓子。
谢栓子扭拳推开了他，“牛奶！”
“哪来的？还不说实话！”肆心拿出法伞抵住了他的咽喉。
“边大婶家的媳妇，奶娃喝不完，挤了扔掉的！”谢栓子举起了双手，肆心就朝他的脸上挥了一拳，打歪了半张脸。
气急败坏的肆心回去后止不住地喝水，也难掩嘴里的那股腥气。而谢栓子再一次来到梧桐树下，看到那泡黄赫色的东西，浊臭的气味似乎钻进了梧桐树的每一片叶子，他怒吼又无声地流泪……
房间里的阴影错位地交叉着，坎蒂推着肆心坐到了镜子跟前，静静地看着他说：“你的少年白又增多了不少，我给你拔拔！”
一如先生在两人门廊里走来走去，身形在窗户上落下了剪影。坎蒂停下来，打开屋门问候了他，先生却说他看见椅子在飞，四条腿在空中直落到了他们的房间里。
他进去趴在地上找，却发现临窗的柜子脚附近有一片细碎的毛发，他在那停了下来。
那黑灰色的毛发还散发着皮肉腐烂的臭气，他鼓起眼睛问，“坎蒂，你房间里又进老鼠啦？”
肆心迷惑不解地看着他，说他老糊涂了跑进儿媳的房间里胡说八道。一如先生却扇了扇鼻头说：“难怪你们最近越来越臭了！”
肆心为着他的无理取闹发了火，将梳妆台上的一面镜子推倒在他面前，镜子落在地垫子上没摔碎，只是砸到了一如先生的脚趾头，肆心对他大声说：“你不是就怪我没找到欢心吗？没人伺候你了浑天来找我们的不痛快！”
一如先生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看见有东西在飞……我屋里的椅子不见了……”
“什么椅子？”肆心问。
“就是那把椅子！”
一如先生说也没说清楚地又走出了门，恍然间似乎什么庞然大物的影子在向院子里靠近，它有两根长长的触角，还有数不清的小腿，在院墙边上来回移动。
“啊，那是我的椅子！我的椅子！”一如先生追出了院墙。
坎蒂端来了一盆烧沸的开水泼在了他经过的地方，尤其是他停留的角落，肆心看着地上的那一小撮皮毛，鸡皮疙瘩叠加在了他的毛孔之上，他故作冷静地对坎蒂说：“你说你不再吃老鼠的？”
“我没有……”
肆心绝望地走出了门，院墙外的呼喊惊动了他。
谢栓子变成了一个庞大的蚁人，两个触角正把先生牢牢地举过头顶。他每说一句都在不断地呕吐，“你毁了我的树……呕……！”
蚁人当着肆心的面将一如先生摔打在墙上，重力挣脱了屋瓦，坎蒂听到动静，从后门溜到了前院。一根淬满了毒药的银针从她的嘴里发射出去，锥在了蚁人的臀尾。谢栓子变成了一只指尖就能粉碎的小蚂蚁。坎蒂刚要抬脚去踩，肆心拉过了她，“你也是冷血吗？”
最终两人合力将一如先生抬回屋里，荷朵儿拎来了一篮子大如拳头的鸡蛋，一如先生睁开了眼，“啊，欢心，你回来了？”
肆心挑动着眼皮朝荷朵儿使了个眼色，荷朵儿下意识地握紧了先生的手，没有发出声音。
坎蒂倒来了一杯温水，扶着他喝下，“您老也不省心，我们对您不好么？”
一如先生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坎蒂和荷朵儿，叫嚣道：“走，走，你们走！”
荷朵儿说：“你刚刚从房顶上摔下来了，伤的很重，我阿娘叫我送些鸡蛋过来，我走了！”
房间的屏风上密密麻麻都是针孔，一只小蜘蛛从那些小洞里钻进钻出，然后又在花台上吐丝结网。那盆金心吊兰干萎的叶子根部还藏有许多细小的虫卵，花盆的泥土中还总有些小黑虫钻出来在翻飞。
蚊子们噬咬了一如先生的皮肤，啃出了一个又一个疮洞，日复一日，坎蒂见他不洗澡老爱坐在椅子上乱蹭，就把椅子拿去烧了。
自从房顶上摔下来后，一如先生的关节不灵活了，一动就咔吧咔吧地响，只要他一靠近坎蒂二人的房间，坎蒂就会有所警醒，故意不发出任何动静，从她的话里来说，她就是过着老鼠一般的生活，每天都在躲着，活在一如先生的眼皮底下，而且不知什么时候一如先生就会突然地闯入自己的房间，或许是在她还没来得及穿上外衣的时候，又或者是晚上不管何时，只要他想，他就会如幽灵一般出现。
肆心大口嚼着一根槟榔，看着入夜了一如先生还在他的房间周围乱窜。
“嘿，你不睡觉吗？”肆心一口吐了槟榔朝他生气地说道。
“哦，睡，给，一块金币！坎蒂说只要我给她，她就能做个平安扣给我！我刚刚从床底下找出来的。”
“是吗？她这么说？”
“是的，这是我唯一一块。你不要弄丢了！”
自从欢心走后，坎蒂每天都和肆心腻在一块，恬淡的日子里充满滋润，她感到非常快乐，再也没有流过伤心的泪水，自然金币也无法炼成了。
肆心没有责怪过她，他也一直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因为钱才和她在一起，因此一涉及到日常开支的问题，肆心有意回避。知道先生想要一个凝聚成信念的东西，他答应帮他做，并且请求先生不要告诉坎蒂，以免她为此怀疑他对她的信任。
第二天肆心就拿着这块金币到集上换了一块红玉，一条鱼，一袋面粉和一包盐。卖玉的老板帮着揉搓了一根红绳，肆心打磨了红玉成同心圆的造型准备给他。
坎蒂在厨房做饭。一如先生拔来了香菜的根，坎蒂问他叶子哪去了，他说营养都在根上。坎蒂苦笑不得，只能洗了洗那沾满污泥的根和鱼一起炖了。
刚巧柴火不够，坎蒂叫肆心拿斧头来将木柴劈小一些，肆心急忙将装着平安扣的小木匣放在了梳妆台上，只身来到厨房。因为烧饭出了大汗，坎蒂回到卧屋去寻她的香帕子，不曾想注意到了那香奁就将平安扣揭下来系在了脖子上，对镜照了一照。
她志得意满地捏着颈子上的红玉吊给肆心看，没曾想正往灶里吹大小火的先生看见了，“这是你刚得的？”他问。
肆心猛地一抬头，看到坎蒂动了梳妆台上的平安扣，气不打一处来，“是你的东西吗？你就动！赶紧摘了，这是先生叫我帮忙寻的！”
“那再去买一块不就好了，反正这一块已经被我戴了，其它人再戴就不灵了！”
气得先生甩手紧闭了房门，落寞地躺卧在床榻上，叫吃饭也没出来。
下午结过梁子的马大坦差人送来了一箱桃，坎蒂满心欢喜地接过，看着那粉嘟嘟的桃屁股尖，心里美滋滋的。“这桃又大又红，应该很好吃！”
她将水蜜桃搁在亭子里就去叫肆心。先生饿了肚子出来，到凉亭里寻茶水喝，看见了，一掀盖就被盖面藏匿的尖刃机关割破了手腕，鲜血直流。
因疼痛发出的尖锐凄厉的喊声传到了正在偏房里作画的肆心耳朵里，大事不妙，他赶到先生的面前时，先生已经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地上的一摊血水凝固成了胶状的液体。
“啊，先生？”坎蒂绝望地喊道。
肆心推开了她，“如果不是你动了他的平安扣，他怎么会出事？”
坎蒂心有戚戚地伫立在旁边，然后解下了自己睡裙上的腰带，递给肆心，要他赶紧把伤口扎起来，天空下起了暴雨，疾风掀开了凉棚的屋顶，肆心紧贴着先生的额头将他抱在怀里。
坎蒂自责难耐，一股脑将那箱子摔在地面。
“谁送的？”
“说是马大坦！”
肆心将一如先生扛回了房间，止了血包扎后就吩咐坎蒂照顾好他，自己去寻仇了。
来到马大坦的凉风寨外门，才看到欢心也在。
两人相见，欢心的眼中却并没有重逢的喜悦，一种憎恨的痛苦溢于言表。
“如果不是我送桃去请你，你也不会来！”欢心说。
“你怎么跟马大坦纠集在一起了？”肆心问。
“不然呢？风餐露宿的日子是人过的？被熊追狗撵的时候是他救了我。”
“这就值得你跟他在一起？”
“不消你说，我们各过各的！我就是要让坎蒂死，以消我心头之恨。”
“不不不，坎蒂没事，你伤到的是一如先生，他就快要死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马大坦策马从寨子里攻打过来，肆心擎出法伞准备与之决一死战。欢心挡在了两人中间。
“欢心快让开，让我替先生报仇！”肆心哭喊道。
“不，是我干的，你要杀的应该是我，因为我恨你们！”欢心同样声嘶力竭地说。
肆心不顾欢心的阻挠，挥伞冲杀过去，一刀卸了马大坦的战马。马大坦坠马后磕到了锋利的石头上，顿时没了呼吸。
欢心拔出短刀刺向肆心，肆心一把扭住了她的脖子，推着她一路到了悬崖边上。
“你不该这样……”肆心说。
欢心仰头看了看天空，熟悉的感觉重回心头，“这一次过后就结束了吧！”
肆心松了手，欢心却往后一趟，滚落了万丈深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