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将伤痛忘了，伤痛便痊愈了吧！尽管它不会消失，可只要我不去理会它，它便伤害不了我！”欢心看着墙上的斑斑点点说。
二重屋檐下，那么近，又那么远，近到呼吸都能听见，却远到隔着门就碰不到面，每天晚上，欢心都会贴着墙根听肆心回来推门的声音，但是夜已经很深了，除了一如先生出去后没有回来，院子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有时候，一个人待久了便会和自己说话，那些未曾向人吐露的话会像关不住的猴子一样跑了出来，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或许是突发奇想，或许是间歇性的癫狂。
欢心不断地自言自语，自从从清风寨回来，她的精神便遭受了重创，夜里不能安睡，一些细小的声音也能把她吵醒，比如窗外突然的虫鸣，又或者房间里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在等待，等待着一些机缘巧合，也等待着黑暗过后的天明。在无人问津的日子也始终心有怀想。
时间一长，她就将路过的风、飘飞的雨，包括无孔不入的空气都当做了肆心给予的隐秘的回想，感觉自己还像被爱包裹一样，短暂又缠绵，孤独又无望。
在迷迷糊糊地歇躺一夜过后，太阳还没有捅破窗户纸照到房间里来，欢心推门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到处都是浓浓的白雾，一眼望不到边，密密层层的，除了雾，还是雾，山被隐藏了，悬浮石也看不见，就连院子也笼罩着令人窒息的白雾，它们似乎从天而降，堆满了整个世界。
自此隔绝的孤寂便穿透了她的骨髓，她感到剧烈的阵痛，便转身回房间关上了门。
巨大的恐惧令她汗毛直竖，心脏勃勃地跳动越来越紧，不大一会包括她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她简单地做着深呼吸，似乎外面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也不会发生，又好像已经发生过什么，她含混不清地站在窗前，两手撑在梳妆台上。
门一下子遭受了重拳的出击一下子弹开了。
“欢心！”两只疲惫的眼睛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的心里咯噔一下。
“啊，肆心，你吓了我一跳，怎么像游走的鬼魂一样没有声音？”
“是你没注意听吧，我都敲门了好几遍了！”肆心揭下了盖在头上的白色斗篷。
“啊，我没有听见，真的吗？”欢心走过去帮他拍打着肩上的水雾。
“你在这等我，不要到外面去知道吗？现在外面什么也看不见，我得去把一如先生找回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那你上哪去找啊？”
“肯定在花娘家啊！”
“这我知道……不过，现在一如先生是风流倜傥的君子哥了，你贸然去找他，会不会有失体面呢？”
“这……那怎么办？”
“我们就在这等他回来。”
“可是……”欢心拉过他坐在床沿上，打断了他的话。
两个人木然地定在那里，脑海中虽然卷起了风暴，胸腔里一阵汹涌澎湃，但是谁都不肯轻易开口。
窗外被白色笼罩的天幕似乎近在咫尺，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棉花糖，欢心深处其中，肆心陪在她身边，让她像是跌进了快乐的摇篮里，紧张又刺激。
肆心还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开口，昨夜他得罪了花娘，偏偏先生又在她那，这使得他一时拿不定主意，究竟该如何是好。
他板着面孔没有说话，拿着自己被欢心抢来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欢心追了出去问：“你饿不饿？要不要煮点什么吃的？”
肆心摆了摆手，最后哐一声关上了门。欢心摸不透他的心中所想，对着镜子照了起来，反复狐疑地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丑得太差劲了。
一刻钟后肆心简单地换了身衣服出了门，欢心正在厨房间熬着粥，脱不开身，等她听到肆心出门的声音已经为时已晚。
当初自己意气风发的回旋镖终究是打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尴尬难言地出现在了花娘的门前。
“一如先生在吗？我找他有事！”
在一棵绿油油的柚子树下，花娘正擦着搓衣板洗衣服。雾气弥漫，周围的所有都看不大真切，徒剩家门还开着，像是一个渺远幽深的黑洞。
“不在。”花娘冷冷地低着头不去看他。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知道！”花娘斩钉截铁地说。
“我问你他在哪？”肆心没好气地拔高了音量冲花娘吼道。
因为肆心无理的高声喧嚷，花娘一个人端起洗衣盆就往家里回了，在肆心跟上她的身后的时候，平静地关上了门。
肆心被挡在了门外，他试图想要砸开，随后又后悔来到这里，花娘从门缝里盯着他的动静，甚至想到将菜刀握在手里，等他破门而入的时候，就跟他拼命。
在院子里的肆心被鱼腥味吸引了过去，一个铁皮桶里还装着一条大花链，正一张一合地开腮吸气，他想也没想拎起来就回。
“只要他不回来，我还会再来的！”临走时肆心冲房间里喊说。
蒙着被单的一如先生这才挤下床来，“走了吧！看我给你报仇了吧！那小子气得不行！”
两个人躲在房间里隐隐发笑，确认肆心走远后才从门后面出来。
“他到这里干什么来了？”一如先生问。
“说是找你的，其它什么也没说。这雾好大，一待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壮观的景象。”花娘回答。
“你看这雾，像不像你被指责时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全是气！”
扑哧一声，花娘笑开了花，“我有这么充盈啊？巴掌起还捞不到一个子的，那雾啊，除了能看看，其实没什么用。对了，还能制造混乱。”
“不浪漫吗？花娘，你该跟我一起看看的！”一如先生说。
说完两人搂腰依偎在屋檐下看着那奔腾翻涌的浓雾，从情感上一次又一次地结合在一起。
“等到中午了，我就把那鱼红烧给你娘俩补补，鱼头就用来熬汤。我去看它死了没有，死了再杀就不新鲜了。”一如先生松开了怀抱，花娘也跟了过去。
“咦，鱼呢？”一如先生惊呼道，“我们鱼呢？”
花娘左顾右盼甚至连墙角也翻找了一遍，“不见了！”
无妄之灾重又袭击在了她的心上，被针对的恶毒即将击垮了她。
一如先生急忙安慰她道：“我再去集上看看，再买一条。”
花娘安静地拉住了他，“我不求那些，只要能跟你待在一块！丢了就丢了，我不希望你也不见了！”
一如先生的脸部温度迅速升高，尽管被浓雾覆盖，可他仍旧感觉到浓雾中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看，因为花娘已经将手揣进了他的裆肚里抚摸着。
那些白生生的画面在他的脑部重现，如顺流而下的清泉激荡出骄傲震撼的回响，他们在空气中咀嚼着泥腥一样的味道，附带鸿蒙于世寸断的肝肠。花娘微闭着眼，掠夺和占有的轻快便俘虏了她。
肆心拎着大鱼回到了家里，吩咐欢心将鱼养在大缸里藏起来。
“为什么？”欢心问。
“哪那么多为什么，叫你做你就做。”肆心没好气地说。
“你是不是去找一如先生受气了？”欢心纠缠着他不停地问。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够了，其它的不要管！”肆心决绝地说。
“我自己的事？什么事是我的事？你的鱼你自己不会找水养吗？”
欢心也火大极了，一抬手就将鱼扔到了院子里。
鱼在地上摆来摆去，不一会就停止不动了，尽管还睁着眼睛。
“随便你！”肆心跑到凉亭下的小水池洗了洗手，坐在椅子上托着腮。后来一只黑猫从房顶上窜了下来，将大鱼拖到墙边撕咬起来，嘴里发出莽莽的叫声，最后吃得还剩下一条鱼尾巴屁股的时候，欢心拿着竹枝驱赶了它。
“小畜生，还挺能吃！”欢心用竹枝夹起了鱼尾扔到了肆心的脚边。
肆心大出着气，然后去城墙上找了另外一个人。
“大鸟，你说这雾什么时候会散？”他问。
“估计来一阵风吧！或者出大太阳！”
大鸟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喜欢在高处蹲龙卷风，发出狂笑后两只眼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匀称了不少，他继续说道：“你知道在这种天气里，人们都怎样走路吗？”
“怎么走路？还不是跟之前的一样，两条腿、四条腿走呗！”
“错了！是八条腿！”
“嗯？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横着走啊！免得被撞到胸上！至少像螃蟹一样，拿肩膀杵在前头会避免尴尬不是吗？”
“你真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肆心抬起屁股来就要离开，大鸟却在他的身旁坐下说：“还不是都一样！你老是绷紧着自己，其实大家都挺俗的，你为什么非要戴上你那不可一世又超凡脱俗的面具？过去是，现在也是，装着不累吗？”
“或许只有你自己是这样想的吧！”
大鸟切了一声，看着肆心无声地穿过他的身旁。
“虽然你不承认，你自己也跟我们是一样的不是吗？”
“不一样！”肆心震颤的声音在山谷中爆发出阵阵回响。
大鸟冷哼道：“都不重要……”
大鸟想象着肆心还挨着他坐的样子，听他说那些无关痛仰的话，他拽起墙根的竹节茅，叼在嘴里，而肆心离他越来越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