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解除,马车内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接下来的旅程变得顺畅了许多,窗外的景色流转,森林越发茂密,远处的山峦轮廓逐渐清晰。
比安娜闭目养神,卡洛在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卡莲在外面看着风景,伊莎贝尔则逐渐习惯了这身装扮带来的拘束感,只是染成淡金色的头发似乎让她有点在意。她对着小镜子看着自己的新发色,表情有些复杂。
“怎么?舍不得这头金发了?”比安娜清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伊莎贝尔叹了口气:“只是有点不习惯……感觉像……戴着别人的……面具。”
“有时候,面具是生存的必要。”比安娜的语气平淡,似乎在讲述一件平常的事情,“习惯就好。”
伊莎贝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无奈地笑笑,车厢内陷入了一段短暂的静默。
她轻轻抚摸着垂在肩头的淡金色发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车厢前部,隔着厢壁,似乎能想象出卡洛驾车的背影。她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比安娜小姐……”
“嗯。”比安娜闭着眼,发出一个慵懒的音节。
“我只是……有点感慨。”伊莎贝尔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笑意,“洛哥他……变化真的很大。和以前相比,几乎像是换了一个人。”
比安娜缓缓睁开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侧头看向伊莎贝尔,眼神平静无波:“哦?你指哪方面?”
关于卡洛的过去,尤其是她未曾了解的,作为人类勇者乃至更早的时光,她所知有限。卡洛自己很少主动提及,而那些零碎片段,大多伴随着战斗,责任和最终那场惨烈的背叛一同逝去。
伊莎贝尔笑了笑,眼神有些悠远:“但更早之前,在他刚进入学院那会儿……听说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人物’。”
“他有时候看起来确实挺像个麻烦的……”
“嗯。”伊莎贝尔点点头,“不是那种惹是生非的麻烦,而是……太较真,就是一点点小事他都会非常认真的对待。军事学院的课程和训练极其严苛,很多贵族子弟都会想办法偷懒或者走捷径,但洛哥从来不会。他不仅完成所有规定项目,还会给自己加练。格斗训练,哪怕被打得鼻青脸肿,也绝不认输,一次不行就两次,直到找到方法为止。魔法课更是……据说他曾因为一个法阵结构的问题,和导师争论了整整一个下午,把导师都问得哑口无言,最后虽然证明他是对的,但也因为‘顶撞教师’被罚扫了一个月的演练场。”
“听起来像个固执的笨蛋。”
“但就是这个固执的笨蛋,处处都在关心我们。”伊莎贝尔的语气更加柔和,“还记得那次小队在魔兽的袭击中,因为我的缘故,没能及时救下那个村民。我很难过,每天都躲在房间里,感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他没有安慰我,也没有讲大道理,只是在门外,唱起了一首调子很奇怪的忏悔歌……说实话,他真的没有一点唱歌的天赋,那根本就不能用难听来形容,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开门想去骂他,结果就看到他蹲在门口,挠着头对我傻笑,说‘伊莎贝尔,你终于肯出来了,再唱下去我嗓子真要哑了’。那时候,我想骂他的话也还是没能出口。”
“想不到你从小在修道院里长大的人还会骂人……”比安娜揶揄道。
伊莎贝尔的脸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我当时是修道院派来协助勇者小队的圣疗师,代表着晨曦修道院的颜面,言行举止都必须合乎规范,可能……显得有些过于拘谨和刻板。在第一次小队聚餐时,只吃了些最简单的面包和清水,他看到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第二天开始,每次他出去买东西,都会‘顺便’带一些味道很好的果酱或者新鲜奶酪回来,悄悄放在我的行囊里。”
伊莎贝尔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却带着温暖的笑意:“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比安娜小姐。”
比安娜的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树林阴影,红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她想起了五年前那片废墟之上,卡洛浑身是血,拄着破碎长枪,却依旧试图保护同伴,甚至逼她这个魔王退兵时的模样。那份愚蠢的,近乎天真的坚持,那份在绝境中也不肯放弃的责任感……”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在经历了教廷的背叛、国家的遗弃、身份的转变之后,卡洛依然能在东魔界,守着一个小小的家,看起来笨拙,却又较真地学着如何做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她想起卡洛曾对她说过“我们是一家人”这句话,没来由的,鼻子有些发酸。
“真是个……傻瓜……”比安娜低声长叹道。
伊莎贝尔看向比安娜,看到了她侧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动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是啊,他是个傻瓜。但正是这样的他,才值得我们信任和追赶他的脚步,不是吗?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他也从未放弃过我们任何一个人。”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谢谢你,比安娜小姐,谢谢你的善意,也谢谢你选择了他。”
伊莎贝尔轻声总结道,目光柔和地看着比安娜,“看到他现在能和您、和卡莲成为家人,能在奥菲鲁尼亚找到新的归宿,真的……为他感到高兴。”
银发少女抬起了眸子,幽幽地说着:“从我继任魔王以来,这个世界对我的评价,无非就是‘残暴’、‘恶魔’、‘嗜血’。
东魔界的族人敬畏我,其他魔界的魔王忌惮我,人族视我为必须铲除的灾厄,而你……”比安娜似笑非笑地看着伊莎贝尔,“还是第一个说我善良的人类,你就不怕,我是装出来的?或许我会……杀了你!”
“神说过,无知者的眼睛,会给人轻易的贴上标签。”伊莎贝尔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尽管对眼前这位魔王仍怀有本能的敬畏,但目光清澈而坦诚:“和您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能感受得到,您……其实很温柔啊……这些细微处的真实,是装不出来的。”
“花言巧语……”银发少女别过脸,望向窗外,只留给伊莎贝尔一个精致的侧影,耳根却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修道院难道还教你们如何奉承魔王吗?”
伊莎贝尔忍不住轻笑出声,紧张感消散了不少。
“不,这是我的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