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的画面里,是御影序母亲在出租屋自杀的场景。
消毒水的味道,楼道里垃圾的酸臭,还有阴雨季节脱落的墙皮,这些倒也没什么,御影序都能忍受。
她的母亲李云薰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妩媚又天真,这样的特质几乎就注定了她母亲的悲惨。
她们生活的居民楼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充满了攀比和辱骂,就连小孩子都没有童真,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出口成脏。
单亲家庭的御影序童年几乎就一直活在同龄人的霸凌中,她每次最讨厌穿过那个通往学校的巷子,因为那里总是噩梦的开始。
但是不管那些人怎么辱骂,怎样殴打御影序,她都能忍受。因为她前十四年信奉准则就是不要给李云薰添麻烦,不要让李云薰伤心。
可那群贱种总喜欢逼迫她说出“你妈是个**。”
到这个时候,前面遵循准则就失去了效用,御影序会一直头破血流的厮杀,直到那群人跑掉,骂她疯子。
出租屋的空间狭窄,根本无法承受御影序的梦,她想带母亲过上好日子。
李云薰白天在餐饮店打工,晚上又加班加点的钩花,手上全是粗砺的茧子,她很心痛御影序身上不断出现的淤青,所以她想攒够钱就带御影序搬出去。
李云薰总是对御影序道歉,“小序,都怪妈妈没能给你好的生活。”
御影序会在这种时候抱住她说,“我很幸福的。”
初中的班主任是个嫌贫爱富的人,所以他很讨厌御影序这样出身贫寒的人,纵容班上其他人孤立她。
御影序觉得这些人都很幼稚,她其实很讨厌的学习的,但成绩确实可以挣得一片生存空间,最重要的是李云薰看到她的成绩单会很开心,她想看李云序笑。
所以无论御影序有多讨厌学习,在那个落后的县城,她总是名列前茅。
李云薰渐渐攒了一点钱,想着带御影序搬走,但在这些年积劳成疾,总是胸闷,去医院检查出了癌症,她没想着治疗,想把所有的积蓄留给御影序。
那天晚饭过后,李云薰破天荒的谈起了御影序的父亲,御影序厌恶的打断了她,问了一句让李云薰心碎的话,“妈妈,你提他做什么,你不要我吗?”
“小序,他能给你更好的生活,远比这里好,你去那边就没人会欺负你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御影序一把夺过李云薰手中的钩花。
“我一个人怎么过都行,小序不用操心我。”
“那你是不要我了吗?”御影序的已经眼含泪花,只是眼泪还没滑落。
“小序,去找你父亲。”李云薰别过脸不去看她,其实早已泪流满面。
“是不是因为这次我只考了第二,下次我会考第一,你别不要我。”御影序拽着她李云薰的手在发抖。
“小序,不要让我失望。”李云薰强制自己说出了这句话,这是属于母女之间的魔法,每次只要李云薰说出这句话,御影序就会退让妥协。
但这次御影序一言不发,李云薰没再说话,出了门就没回来了。
御影序破天荒的逃了课,她觉得母亲出走,是因为她们太穷,而她是母亲的累赘。
她找了份工作,由于她年纪尚小,没有地方愿意要她,最终在一个餐馆的厨房打杂。
御影序那天在厨房洗盘子,污水溅到了身上,她有些恍惚。
李云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冲进后厨给了她一巴掌,那是李云薰第一次打她。
“你不去上学想干什么,像我一样做些最没有出息的活吗。”李云薰看着她,把她往外拽。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能养活我自己。”
“小序,为什么要这样。”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你嫌弃我是累赘对吧。”
“不是的,小序。”
御影序报复般的说道,“我讨厌读书,我早就不想读书了。”
李云薰气得不行,正欲张嘴说些什么,就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就看到御影序坐在她的病床前哭。
泪珠顺着御影序的睫毛往下落,泪水几乎糊了满脸。
“对不起。”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怕小序伤心,我没能力给小序好的生活,也不想拖累小序。”李云薰看着药水一滴一滴往下落,想着小序的眼泪也是这样的。
“反正我不走,我打工赚钱给你看病。”
“小序,别傻了,这就是个无底洞,会把你也搭进去的,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不是的,妈妈的人生还很长,要一直一直陪着我。”
“傻孩子。”李云薰语气温柔的说,可眼泪却止不住。
御影序每天在病房守着李云薰,给她削苹果。
李云薰就和御影序说她年轻时候的事,“小序,我年轻的时候是个唱昆曲的,跟着师傅五湖四海的跑场子,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
“后来遇到一个人,当时什么也不懂,就觉得他对我好,再后来就有了你。”
“我想和他结婚,才发现他有老婆孩子。”
“我是不是很蠢。”
御影序抱着她说,“才不是,是这个男人太坏了。”
“小序,和你父亲过吧,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我死后也不需要墓地,小序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就行。”
“你不会死的。”御影序哭着说。
“不要天真了小序,我走了之后,就没人会包容你的天真的。”李云薰抚摸着小序的头发。
“小序,之后会和遇到怎样的好朋友呢,会和什么人相守一生呢,我好想知道,可惜看不到了。”
“会看到的。”
李云薰拿出一本相册,指着其中的一页,那是一张极光的图片,看上去不知道是从那个报纸上裁下来的。
“小序,我还没看过极光呢,原本想着,等你工作了,有钱了,我们母女两一起去见识一下。”
御影序沉默着哭泣,半晌才说,“我们现在就去吧。”
“别傻了,小序。”
李云薰的病情恶化太严重,已经到了身体行走都很困难的程度。
“小序,妈妈想回家。”
御影序不希望看到李云薰放弃治疗,可李云薰疼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就算御影序再怎么坚定都架不住李云薰的请求,李云薰最终还是回到个那个潮湿狭窄的出租屋。
李云薰开始会出现长时间的呆滞,然后就会开始唱戏,唱得是桃花扇。
那天御影序照常出门买早餐,回来时看见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场景。
李云薰穿着年轻时穿过的戏服,一套粉红花蕊的长袍,袖口洗的有些发白,对着窗唱着,“曲终人散日西斜,殿角凄凉自一家;纵有春风无路入,长门关住碧桃花。”
那窗子射过来的光,照得李云薰像是年轻时的模样,戏声气若游丝,到末尾又觉得悲凉。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般,李云薰从楼上直接跳了下去。
御影序哭到失声,那天是她眼泪决堤一天。
后来御影家的人来接她,御影序根本不想去,她只想带着母亲的骨灰回苏州。
但是御影序整理李云薰遗物的时候,翻到那本相册。
那张极光的图片掉落出来,仿佛命中注定那般,上面写着“小序,往前走,别回头。”
御影序从床上醒了,身上已经被汗浸透了,她走去客厅想去透口气。
刚在客厅的沙发坐下,御影司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熟练的给她倒了杯水。
“做噩梦了吗?”
御影序没说“是”或“不是”,接过那杯水,喝了两口。
“你说她会想我吗?”御影序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御影司属实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是我好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