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兰德罗斯在断牙山脉的风雪里走了三天。旧剑的缺口硌得掌心生疼,每走一步,剑穗上的银狮徽章都在腰间晃荡,像块甩不掉的烙铁——那是他曾身为教会骑士的证明,如今却成了嘲讽。雪没到脚踝,冷风钻进铠甲的裂缝,他想起阿瓦尔的话,“往南走,去自由城邦”,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偏向了山脉深处的废弃矿村。
矿村早没人了,只有一间塌了半边的铁匠铺还立着。屋顶破了个大洞,雪直接落在锈迹斑斑的铁砧上,积了薄薄一层。皮兰德罗斯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嘎吱”的哀鸣,像是在抱怨这寒冬里的不速之客。他靠在墙角想歇口气,目光却被铁砧旁的一堆废铁吸引了——那堆东西里,斜插着一把剑。
说是剑,倒不如说只是块勉强锻造成剑形的铁疙瘩。剑身歪歪扭扭,靠近剑尖的地方还有个没锤平的鼓包,剑柄是用粗麻绳随便缠的,连块像样的木柄都没有。他走过去拔出来,剑身在雪光下泛着暗沉的铁灰色,没有任何纹饰,甚至连开刃都透着敷衍,刃口参差不齐,像是铁匠不耐烦时随便磨了两下。
“这也叫剑?”他自嘲地笑了笑,随手往旁边的断木桩上劈了一下。“当”的一声闷响,剑没嵌进木头,反而震得他虎口发麻,剑身晃了晃,掉下来几片铁锈。
“废品而已,劈不坏东西的。”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皮兰德罗斯回头,看见个裹着破棉袄的老人,手里提着半袋干柴,脸上的皱纹比铁匠铺的裂缝还深。是这矿村仅存的人,昨天他路过时,曾在老人的破屋里讨过一口热水。
“老丈认识这剑?”
“怎么不认识?”老人把干柴扔在火炉边,往炉子里添了点火星,“去年冬天锻的,本来想给村里的猎户打把柴刀,结果锻坏了,顺手就扔那儿了。铁匠铺的老杨头说,这铁太脆,火候也没掌握好,别说砍东西,劈冻硬的土块都得崩口,只能当废铁卖。”
皮兰德罗斯看着手里的废铁剑,又看了看自己腰间的旧剑。旧剑还在鞘里,剑柄上的“守心”二字虽然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却依旧清晰;剑穗上的银狮徽章,在昏暗中还能映出微弱的光。那是三个月前,他还是教会骑士时,特意找南方最好的铁匠打的剑,每一处细节都透着精致,是他作为骑士的荣誉象征。可现在,这把“荣誉之剑”的剑身裂了,裂在他最好的朋友手里,裂在他坚守的理想被现实击碎的那一刻。
他慢慢拔出旧剑。剑身上的缺口像一道伤疤,正好把“心”字劈成两半。他想起阿瓦尔的长枪刺过来时的决绝,想起自己当时的绝望,想起雪地里那句“我不会放弃”的承诺。心口又开始发闷,可这一次,闷痛里多了点别的东西——是对那身骑士长袍的厌倦,是对那些规矩的疲惫,是对“荣誉”二字的怀疑。
他握着旧剑走到铁匠铺门口,雪还在下,把地上的脚印盖得严严实实。他蹲下身,用剑鞘在雪地里挖了个坑,然后将旧剑轻轻放了进去。银狮徽章从剑穗上滑下来,他捡起来,放在旧剑的旁边。雪落在徽章上,很快就积了一层,像是给这份过往的荣誉盖了层薄被。
“你这是……”老人凑过来,看着他埋剑的动作,眼里满是疑惑。
“旧东西,该放下了。”皮兰德罗斯拍了拍手上的雪,转身走回铁砧旁,拿起那把废铁剑。这一次,他没有再嘲笑它的丑陋,反而握紧了那粗糙的麻绳剑柄。铁的凉意透过麻绳渗进来,没有旧剑的精致,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踏实——就像北境的土地,贫瘠,却真实。
“老丈,这把废剑,能卖给我吗?”
老人愣了愣,随即摆了摆手:“拿去吧,反正也是废品,不值钱。就是你拿着它,能干什么?砍柴都嫌钝。”
“能干什么?”皮兰德罗斯举起废铁剑,对着门口的风雪挥了一下。剑身在风里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没有旧剑的凌厉,却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莽撞。他笑了,这一次的笑里没有苦涩,只有一种释然的坚定,“能劈向不公,能护着需要护的人——骑士的剑,从来不是看它有多锋利,有多精致,而是看握剑的人,心里装着什么。”
老人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手里的废铁剑,又看了看门口那片被雪覆盖的土地,眼里慢慢多了点什么。他转身往火炉里添了块柴,火光跳了跳,映在皮兰德罗斯的脸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皮兰德罗斯把废铁剑别在腰间——没有剑鞘,就用粗布裹了裹,直接插在腰带里。旧剑被埋在了雪地里,连同他作为教会骑士的荣誉,连同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友情,连同那个曾困在“规矩”里的自己,一起留在了这废弃的铁匠铺旁。
他向老人道了谢,推开门走进风雪里。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脚步朝着北境更深处走去——那里有被教会遗忘的流民,有冻饿交加的村民,有需要被揭穿的腐败,有需要被守护的良知。
腰间的废铁剑随着脚步晃荡,偶尔撞在铠甲上,发出“哐当哐当”的闷响,像是在为他伴奏。皮兰德罗斯摸了摸那粗糙的剑柄,掌心传来麻绳的摩擦感,还有铁的凉意。他知道,这把剑成不了什么名剑,甚至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崩口、断裂,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手里有剑了。一把属于他自己的剑,一把不依附于任何教会、任何爵位、任何荣誉的剑。这把剑,没有“守心”的刻字,却装着他从未放弃的初心;没有银狮徽章的点缀,却承载着他对“骑士精神”的真正理解——不是华丽的长袍,不是冰冷的规矩,而是不管手里握的是名剑还是废铁,都敢对着不公挥下去的勇气。
风雪更大了,把他的身影埋在漫天飞雪中。但这一次,他不再觉得孤独。因为他知道,只要手里的废铁剑还在,心里的那团火就不会灭。而这团火,终有一天,会照亮北境的寒冬,照亮那些被黑暗笼罩的角落。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朝着风雪深处走去。腰间的废铁剑,在雪光下,慢慢透出了一丝属于“守护”的光。
如果穿上银色盔甲拿上教会封赏的骑士剑无法感受到那份属于正义的荣誉,那我将毫不犹豫的舍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