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荒原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皮兰德罗斯走在前面,“野火”剑的剑鞘擦过矮草,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洛萨跟在半步后,手里的旧剑悬在腰侧——那剑比“野火”短了半指,剑身的划痕在阳光下像一道凝固的疤,却被他握得比任何时候都紧。
“教会巡逻队通常会在辰时过三刻经过前面的枯骨坡。”洛萨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以前我在银狮卫时,带过三次队走这条线,坡上那棵歪脖子胡杨,是他们歇脚的标记。”
皮兰德罗斯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他。洛萨的眉头拧着,眼神落在远处那棵孤零零的胡杨上,瞳仁里晃着点冷光——不是对敌人的狠,是对旧事的涩。“他们会留两个人放哨,剩下的在树下分干粮,每次都这样,连顺序都没变过。”
“规矩定死的人,最容易被规矩困住。”皮兰德罗斯勾了勾嘴角,从背包里摸出一块烤麦饼,掰了半块递过去,“托尔烤的,凉了也顶饿。”
洛萨接过麦饼,指尖触到粗糙的饼皮,突然想起埃里希以前总抢他的烤土豆——那时候在教会训练营,两人藏在柴房里分吃一个冷土豆,埃里希总把大的那半塞给他,说“洛萨你得练力气,以后要护着我”。他咬了口麦饼,干涩的面香混着回忆,倒比客栈的劣酒暖。
两人顺着坡底的碎石路绕过去,离胡杨还有五十步时,皮兰德罗斯突然按住洛萨的胳膊,指了指胡杨左侧的草从——两顶银色的头盔露在外面,阳光照在甲片上,亮得扎眼。
“是银狮卫的新兵。”洛萨的声音压得更低,“肩甲上没刻功勋纹,握剑的姿势太僵,一看就是刚从训练营调过来的。”他顿了顿,手不自觉攥紧旧剑,“当年我和埃里希,也这样站过岗。”
皮兰德罗斯没说话,从背包里摸出那块磨尖的铁片,指尖一转,铁片像片叶子似的飞出去,“叮”地钉在胡杨树干上。岗哨的银狮卫猛地抬头,刚要喊出声,洛萨已经冲了上去——旧剑出鞘时带起一阵风,剑背精准砸在左边卫的手腕上,银狮卫“啊”地叫了声,长剑脱手。
右边的卫卒举剑刺过来,洛萨侧身躲开,旧剑的剑尖擦过对方的甲缝,却没往下扎——他的手腕顿了顿,像想起了什么。就在这时,一道冷光从斜里劈来,“野火”剑稳稳架住卫卒的剑,皮兰德罗斯的声音贴在他耳边:“你要护的是流民,不是教会的炮灰。”
洛萨猛地回神,旧剑一翻,剑柄砸在卫卒的后颈。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和同伴叠在了一起。两人迅速把岗哨拖进草从,用麻绳捆了手脚,堵上嘴——洛萨绑绳时,指腹蹭到卫卒肩甲上的刻痕,那是教会新兵的“效忠纹”,和他当年肩上的一模一样。
“里面还有五个。”皮兰德罗斯靠在树干上,侧耳听着树后的动静,“有个声音很粗的,是队长。”
洛萨点头,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他打零工时攒的火石,还有半块硫磺。“我去引他们出来,你在坡上等着,等他们散了,你从后面包抄。”他顿了顿,举起旧剑,“这把剑,该沾点该沾的血了。”
皮兰德罗斯看着他,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和在客栈时一样的力道,却让洛萨心里一暖。“别硬来,我们要的是活口,问巡逻队的动向。”
洛萨应了声,抓着火石布包绕到胡杨正面。树后的银狮卫正围着一块油布吃干粮,队长是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手里攥着个肉干,骂骂咧咧:“这破地方,连只兔子都没有,等老子回去,非让主教给我升功勋。”
“队长,刚才那声响是什么?”一个小兵怯生生地问。
队长啐了口:“怕个屁,荒山野岭的,风吹的。”
话音刚落,一块火石“啪”地砸在油布上。洛萨从树后走出来,旧剑斜指地面,声音冷得像荒原的霜:“不是风吹的,是我砸的。”
银狮卫们瞬间站起来,长剑出鞘声连成一片。队长眯着眼打量洛萨,突然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逃兵洛萨!怎么,带着你的破剑来送死?”
洛萨的手紧了紧,旧剑的划痕在阳光下亮了亮。“我来问你们,教会是不是在集结银狮卫?山那边的流民,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清剿?”
“清剿?”队长笑得更凶,“等我们这批巡逻完,主教大人要带三百银狮卫进山,把那些异端连根拔了!你以为你跟那个皮兰德罗斯能挡得住?不过是多几具炮灰罢了!”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洛萨心里——“炮灰”两个字,埃里希死前提了三遍。他猛地冲上去,旧剑直刺队长的胸口,却被对方用剑架住。队长的力气大,压得旧剑弯了弯,“就凭你这把废铁剑?”
洛萨没说话,手腕一转,旧剑顺着对方的剑身滑下去,剑尖直指队长的手腕——那是他和埃里希在训练营练了无数次的招式,当年埃里希总说“这招能破重甲”。
队长慌忙后退,却没注意脚下的碎石,踉跄了一下。洛萨正要追,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是教会的马!不止一匹!
“糟了,是增援!”洛萨回头喊,却看见皮兰德罗斯从坡上冲下来,“野火”剑劈向离他最近的银狮卫,剑刃划过对方的甲片,溅起一串火花。“你带一个活口走,我来挡!”
洛萨咬咬牙,抓起身旁吓瘫的小兵,旧剑架在他脖子上:“走!”他回头看了眼皮兰德罗斯,“野火”剑在人群里劈砍,像一团跳动的火——和客栈窗台上那点光斑一模一样,却烧得更旺。
刚跑出去几步,就听见队长的怒吼:“放箭!别让他们跑了!”箭羽“嗖嗖”地从耳边飞过,洛萨把小兵往身前一挡,箭扎在小兵的肩甲上,发出“当”的响。
坡顶突然传来一阵哨声——很奇怪的调子,像荒原上的鹰叫。洛萨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是流民的信号!他抬头,看见坡上跑下来几个身影,手里握着木棍和磨尖的铁叉,领头的是个穿粗布衫的少年,举着一把和“野火”很像的废铁剑,喊:“皮兰德罗斯大哥,我们来帮你!”
是山那边的流民!皮兰德罗斯居然提前派人去报了信!
洛萨心里一热,旧剑一甩,把小兵推给少年:“看好他,问巡逻队的动向!”转身冲回战场——皮兰德罗斯正和队长缠斗,“野火”剑的剑刃崩了个小口,队长的剑却更狠,直刺他的胸口。
洛萨猛地扑过去,旧剑从斜里插入,精准顶在队长的剑脊上。队长的剑顿了顿,皮兰德罗斯趁机抬腿,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两人一左一右,“野火”与旧剑同时架在队长的脖子上——剑刃贴在一起,一道新痕,一道旧疤,像两道并肩的光。
“说,银狮卫的集结地在哪?”皮兰德罗斯的声音冷得像冰。
队长喘着气,眼睛瞪得通红,却没说话。洛萨的旧剑又往前送了送,剑尖擦过他的皮肤:“你不说,我就把你扔去喂荒原的狼——就像你们扔埃里希那样。”
“埃里希?”队长愣了一下,突然笑了,“那个挡箭的剑骑士?死得真不值……”
话音未落,旧剑已经划破了他的脖子。洛萨的手没抖,眼神里没有迷茫,只有坚定——他终于替埃里希,讨了一句“不值”的债。
流民们很快制住了剩下的银狮卫,少年押着那个受伤的小兵跑过来,兴奋地喊:“皮兰德罗斯大哥,他说了!银狮卫在黑风谷集结,后天一早要去山北的流民村!”
皮兰德罗斯点点头,看向洛萨——他正蹲在地上,用布擦着旧剑上的血。血渍顺着剑上的划痕往下流,像一道红色的泪,却被他擦得干干净净。
“走吧。”皮兰德罗斯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得去黑风谷,看看教会的‘大军’,到底有多少能耐。”
洛萨站起来,旧剑归鞘,和“野火”剑并排挂在腰侧。风从坡上吹下来,带着胡杨的叶子,落在两人的肩头。远处的马蹄声已经消失,流民们举着木棍铁叉,跟在他们身后,像一群跟着野火的草——只要火不灭,草就能连成一片。
洛萨突然开口:“埃里希以前总说,要是有一天,能带着村里的人种土豆,不用怕教会,就好了。”他顿了顿,看向皮兰德罗斯,眼里亮得像星星,“现在我觉得,快了。”
皮兰德罗斯笑了,抬头看向远处的黑风谷——谷口的风卷着沙尘,像一道黑色的墙。但他不怕,因为他身边有洛萨,有旧剑,有野火,还有一群握着废铁却敢对抗银狮卫的流民。
“走。”皮兰德罗斯迈开步子,“去黑风谷,给教会的‘规矩’,添把火。”
洛萨跟上去,旧剑和“野火”剑碰撞在一起,发出“哐当”的响——比在客栈时更响,更亮,像一首歌,顺着荒原的风,飘向黑风谷的方向。
谷口的沙尘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银狮卫的马蹄,是草芽破土的声音。北境的春天,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