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林间噼啪作响,火星子裹着松针的焦香往上飘,被夜风吹得歪歪斜斜,落在皮兰德罗斯的膝盖上。他刚把“野火”剑靠在身旁的橡树干上,指腹还残留着剑鞘上麦穗纹的粗糙触感——那是父亲当年用烧红的铁针一点一点烫出来的,如今在火光下,浅褐色的纹路像极了远处田埂上刚抽芽的麦秆,嫩得能掐出汁水。
洛萨正蹲在不远处擦铠甲,银白的甲片被火光映出暖融融的光,倒少了几分教会骑士那种冷硬的锐利。凯尔在给马添草料,偶尔抬头往埃拉拉那边望——姑娘正蹲在溪边,小心翼翼地把晒干的蒲公英和艾草往布包里装,指尖沾着的溪水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星子。
“明天就能到下一个村落了吧?”埃拉拉把草药包系紧,抬头时正好对上皮兰德罗斯的目光,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布包,“听说那边的麦田长得好,说不定能采到新鲜的薄荷。”
皮兰德罗斯点头,刚要开口,忽然觉得一阵困意涌上来。篝火的光好像变远了,耳边的风声、铠甲摩擦声、溪水声都渐渐模糊,只有麦秆的气息越来越浓——不是刚抽芽的清嫩,而是熟透了的、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像极了故乡麦熟季的清晨。
他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在林间。
眼前是一间简陋的木屋,屋顶的木梁上挂着几串晒干的麦穗,风从破旧的窗棂里钻进来,带着麦芒的碎粒,落在他摊开的手背上。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布满了老茧,指关节有些变形,虎口处有一道深褐色的疤痕,那是当年被教会骑士的剑划开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在他腿上放着的“野火”剑上——剑鞘上的麦穗纹已经快磨平了,只有在光线正好时,才能隐约看见几道浅痕,像被岁月啃过的旧书脊。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年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看见他醒着,眼睛亮了亮:“爷爷,您醒啦?这粥是用新收的麦子熬的,您尝尝。”
少年把粥碗放在桌上,目光落在破旧“野火”剑上,好奇地问:“爷爷,您什么时候再给我讲‘野火’的故事呀?就是您和洛萨爷爷、凯尔爷爷还有埃拉拉奶奶一起,保护村民的故事。”
皮兰德罗斯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喉咙里有些发紧。他想说“很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原来这是梦。他看着少年的脸,忽然想起埃拉拉当年的模样,也是这样,眼睛里像装着星星,说起草药时总有说不完的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木屋前。一个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士从马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封烫金的信,居高临下地看着木屋:“皮兰德罗斯?阿瓦尔一世陛下有信给你。”
少年吓得往皮兰德罗斯身后躲,皮兰德罗斯扶着桌子站起来,走到门口。骑士把信递过来,信封上印着金色的鹰徽,边缘处绣着繁复的花纹,一看就来自皇宫。他接过信,指尖触到信封的绸缎,只觉得一阵冰凉——那是权力的温度,冷得能冻透骨头。
骑士没多停留,翻身上马,临走前瞥了一眼木屋,语气里满是轻蔑:“陛下说了,希望你识相点。”
皮兰德罗斯关上门,走到桌边坐下,拆开信封。信纸是用昂贵的羊皮纸做的,上面的字迹工整却带着锐利的锋芒,像一把出鞘的剑:
“皮兰德罗斯,见字如面。
听说你还活着,在乡下躲着,靠给人讲故事混日子?你那故事如同你现在的样子真是可笑。当年你带着那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朋友,跟教会作对,跟我作对,以为自己是拯救百姓的英雄?你不过是个傻子,一直和风车与巨人搏斗,结果显而易见你又输了,你的行为如同蚍蜉撼树。
洛萨死的时候,还在护着你吧?听说他被骑士们围在山谷里,剑都断了,还不肯投降,最后被乱剑捅死——多蠢。凯尔呢?为了给你断后,引开追兵,掉进了冰河,连尸体都没找着。还有那个叫埃拉拉的丫头,明明会医术,却非要跟着你胡闹,最后被教会抓住,说她‘亵渎神明’,烧死在广场上的时候,你在哪?你在逃,像条丧家之犬。
你以为你坚持的是什么?是正义?是百姓?别自欺欺人了。你不过是不想合群,不想跟我们一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给过你机会,让你回来当个地区骑士长不好吗?有俸禄,有封地,不用风餐露宿,不用跟那些穷酸百姓打交道。你只要点个头,就能拥有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可你偏不。
现在呢?你老了,孤孤单单一个人,住在破木屋里,连口热饭都要靠别人送。你的朋友们都死了,你坚持的‘正义’也没换来什么——教会还是那样,百姓该被压榨还是被压榨。你后悔吗?我猜你不后悔,毕竟你这种人,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不过也好,你活着,至少能让别人看看,不合群的下场是什么。你就继续守着你的‘野火’剑,守着你那些没用的故事,直到老死吧。
阿瓦尔一世 亲笔”
信纸从皮兰德罗斯的手里滑落在桌上,墨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抬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想起洛萨最后那一眼——在山谷里,洛萨把他往身后推,喊着“你快走”,银白的铠甲上沾满了血,却依旧挺直了脊梁;想起凯尔掉进冰河前,还朝着他的方向笑,手里挥着那面破了个洞的旗帜;想起埃拉拉被绑在火刑柱上时,朝着人群里的他喊“皮兰德罗斯,别放弃!火不会灭的!”——她的声音被火焰的噼啪声盖过,却像一把锤子,砸在他的心上。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是一片麦田,金黄色的麦浪在风里起伏,像故乡的模样。几个孩子在田埂上跑,手里拿着蒲公英,一吹,白色的绒毛就飘得满天都是,像极了埃拉拉当年在溪边采的那些。
“爷爷,您怎么了?”少年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角,“是不是信上写了不好的话?”
皮兰德罗斯蹲下身,把少年抱进怀里。他闻到少年身上的麦香,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抱着他,在麦场上晒太阳。他抬手摸了摸“野火”剑,剑鞘上的麦穗纹虽然淡了,却依旧能摸到凹凸的痕迹——那是父亲的温度,是故乡的温度,是朋友们用生命守护的温度。
“没什么,”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很坚定,“爷爷只是想起了一些老朋友。走,爷爷给你讲‘野火’的故事,讲洛萨爷爷怎么用剑保护村民,讲凯尔爷爷怎么引开追兵,讲埃拉拉奶奶怎么用草药救人——讲我们为什么要坚持,为什么不能跟那些坏人合群。”
少年眼睛亮了,点了点头。皮兰德罗斯坐在门槛上,把“野火”剑放在身边,开始讲起故事。风从麦田里吹过来,带着麦芒的碎粒,落在他的手背上,落在少年的头发上,落在“野火”剑的剑鞘上。阳光正好,麦浪翻滚,远处的孩子们在笑,蒲公英的绒毛飘得满天都是——像极了他们刚集结时的那个夜晚,篝火在林间噼啪作响,埃拉拉在溪边采草药,洛萨在擦铠甲,凯尔在给马添草料,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爷爷,”少年听着听着,忽然问,“埃拉拉奶奶说‘火不会灭’,是什么意思呀?”
皮兰德罗斯笑了,指了指少年的眼睛,又指了指远处跑着的孩子们:“火就是我们心里的坚持,是不想跟坏人同流合污的勇气。只要我们把故事讲给更多人听,把这份勇气传下去,火就永远不会灭。就算我们老了,走了,还有你们,还有你们的孩子,会把火继续传下去——就像这麦田,今年熟了,明年还会再长,永远都不会断。”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靠在他的怀里,继续听故事。皮兰德罗斯抬头望向远方,天边的云彩像故乡的麦浪,暖融融的。他知道,这个梦是预言,是未来,是他必须面对的结局——失去朋友,孤老一生,被权力者讽刺。但他不后悔,从来都不。
因为他知道,合群不是跟坏人同流合污,不是放弃自己的坚守。真正的合群,是和那些心里有火、眼里有光的人站在一起,是把这份火传递给更多人。就算他像蚍蜉,就算他斗不过巨人,就算他的冒险最终失败了,只要火还在,就不算输。
忽然,耳边传来“砰”的一声,篝火的火星子溅到了他的手上。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林间,洛萨正拿着一块烤肉递给他,皱着眉问:“你刚才怎么了?坐着就睡着了,还皱着眉头,是不是做噩梦了?”
皮兰德罗斯接过烤肉,看了看身边的人——埃拉拉还在溪边整理草药包,凯尔正笑着跟马说话,篝火依旧在噼啪作响,火星子裹着松针的焦香往上飘。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还没有那么多老茧,虎口处也没有那道疤痕,“野火”剑靠在橡树干上,剑鞘上的麦穗纹在火光下清晰可见。
“不是噩梦,”他笑了,咬了一口烤肉,香气在嘴里散开,带着烟火气的温暖,“是个好梦。”
埃拉拉听见声音,走过来坐下,递给他一个刚装好的草药包:“刚才看你睡着了,怕你着凉,给你装了点艾草,放在身边能暖点。对了,你梦见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皮兰德罗斯接过草药包,指尖触到布包的温度,忽然想起梦里少年身上的麦香。他抬头,看着眼前的三个朋友,看着篝火,看着远处的麦田,轻声说:“梦见我们把故事讲给了很多人听,梦见火一直没灭。”
洛萨挑了挑眉,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梦见什么,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明天到了村落,先把教会的人赶跑,再给村民们分粮食——至于故事,以后有的是时间讲。”
凯尔也走过来,举起水囊:“为了火不灭,干杯!”
埃拉拉笑着举起草药包,皮兰德罗斯举起“野火”剑,四个人的影子在篝火下交叠在一起,像一棵扎根在土地上的树,枝繁叶茂,永远都不会倒。
风从林间吹过来,带着麦芒的气息,落在皮兰德罗斯的手背上。他摸了摸“野火”剑鞘上的麦穗纹,忽然觉得,不管未来会遇到什么,不管那个预言梦里的结局有多孤独,他都不会后悔——因为他有朋友,有坚守,有心里的火。而这份火,会像故乡的麦田一样,永远都不会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