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照研究员的指示，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或质疑，微微躬身，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
“先生，我是李振。奉命前来与您交流，希望能了解您的情况。”
他苦涩地笑了笑：“了解？了解一个被诅咒的灵魂如何一次次将幻想变为灾难吗？”
他指了指房间另一侧摆放的一套看起来沉重无比的西班牙骑士盔甲，“当我陷入疯狂，那就是我的囚笼，也是我带给这个世界的噩梦。”
我拿起记录板，开始记录他的话。
“您能详细说说那个诅咒吗？”我引导着话题。
老人，或者说，“虚妄即实”在清醒状态下的个体，陷入了回忆，脸上浮现出痛苦：“我……我曾是殖民地的奴隶主。”
“我见过太多的鲜血和苦难，听着弱者们在种植园里哀嚎……我试图改变，但力量微薄，最终精神崩溃了。”
“然后，在那个意识与现实边界模糊的时刻，我遇到了‘他’……那个自称来自另一个文明，名为‘塞万提斯’的骑士。”
“他诅咒我，让我永远活在自己最恐惧也最渴望的骑士幻梦里，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妄……”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话语中充满了对过去的悔恨和对自身状态的无助。
我仔细记录着每一个关键词：“殖民地”、“奴隶主”、“塞万提斯”、“诅咒”、“骑士幻梦”。
期间，他提到自己配制“神油”需要橄榄油、迷迭香、酒液还有……
还有一丝对救赎的期盼，我立刻将这听起来荒诞却可能至关重要的配方细节记录下来。
“当我疯癫时，”
他眼神空洞地说，“我看到的风车是巨人，羊群是军队，而你们……”
“你们这些试图帮助或阻止我的人，都会变成我骑士故事里的角色，敌人，或者需要拯救的公主与贵族。”
“我控制不了……荣耀、怜悯、直面深渊……那些守则在我脑中轰鸣……”
他无意识地吟诵起那段骑士守则：
“荣耀即是生命，怜悯胜于征服，直面深渊，公正如同天平，灵魂璀璨虔诚，忠诚永不腐朽，谦逊铸就丰碑，牺牲点燃永恒……”
交流持续了一段时间，老人大多数时间沉浸在忏悔和悲伤中。
然而，就在一次他试图起身去拿水杯时，他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身体微微颤抖，口中喃喃自语：“驽骍难得……我的伙伴，你在呼唤我吗？有邪恶的法师遮蔽了天空吗？”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是疯癫状态的前兆！
“先生？您还好吗？”我试图用平静的语气唤回他的理智。
但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忧郁老人，而充满了狂热的、认定某种“真相”的执着光芒。
“不！你不是普通的侍从！你这伪装拙劣的探子！是敌国派来窥视我骑士伟业的奸细！”他的声音变得洪亮而戏剧化。
更令人心悸的是，房间角落那套骑士盔甲仿佛活了过来，发出细微的嗡鸣，并且开始如同有生命般，一片片地漂浮起来，向他身上贴合。
我毫不犹豫，立刻按下了记录板侧面的紧急撤离按钮。
同时按照训练所学，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和情绪，不表现出任何敌意或恐惧，只是缓缓向后退，口中重复着：
“我没有恶意，先生，请您冷静。”
大门无声滑开，我迅速退出封禁单元，几乎能感觉到背后那股即将爆发的、扭曲现实的力量在涌动。
回到预备室，我大口喘着气，将记录板交给等待的研究员。
陈研究员快速浏览着我的记录，点了点头：“干得好，李振。你记录的信息很有价值，尤其是关于诅咒来源和骑士守则的细节。”
“更重要的是，你及时撤离，没有刺激他彻底完成转化。剩下的交给我们了。”
我看着那扇重新紧闭的、隔绝了内部正在发生的“现实覆写”的大门，心有余悸。
这次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在公济世，不同权限等级所面对的世界截然不同。
黑色权限的我，平日处理的只是这个诡异世界的冰山一角。
更高权限的“青”、“赤”、“黄”、“白”级人员，他们日常面对的是何等光怪陆离与危险？
黑色，代表如我，基础执行层。
权限限于接收简略任务指令，使用标准装备，访问公共区域和基础数据库，接触低风险或已被充分了解的异常。
无法查阅高危异常详细档案，无法接触核心研究数据和利用部门成果。
白色，代表如刚才的研究员，专业骨干。
可查阅大部分非核心机密档案，参与专项任务，使用更先进的设备和资源，有一定的信息查询和决策权。
黄色，代表中层管理与专家。
权限大幅提升，可查阅包括部分核心机密在内的绝大多数资料，调动更多资源，参与战略规划，接触更高危的异常、异物和异境。
赤色，代表高层领导与顶尖专家。
几乎无限制访问所有信息，除了“剥削者”等特殊存在直接加密的，拥有重大事务决策权，负责跨部门协调和应对国家级以上威胁。
青色权限，理论上可能存在，或是“剥削者”本身的权限。
能查阅一切信息，包括宇宙重合的核心秘密、其他文明的最高级别接触记录、以及所有“剥削者”共享的跨宇宙数据库。
而所有这些权限和部门之上，身份、权限与地位最高的，是“剥削者”。
在薪焰市，就是那只名为夙鹦的琉璃凤鸟。
它是分部的最终决策者，是连接公济世总部和这个宇宙的桥梁，其权限和所知，远非我们这些人类成员能够想象。
我抚平制服的褶皱，再次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封禁门，转身走向宿舍。
明天，还有新的巡逻任务在等着我。
就在李振拖着疲惫的身躯，刚刚踏入他那活体宿舍的舱门，还没来得及感受那墙壁内熟悉的搏动时——
“嗡——！！！”
一声绝非来自分部日常运作的、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的警报，猛地贯穿了整个薪焰市公济世分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