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没经历过几年社会毒打的年轻人,为什么……”
身体的温度在流失,感觉越来越冷,仿佛连骨髓都要被冻僵。
沉重的困意如同黑色的淤泥,从意识深处不断上涌,想要将她拖入暂时的沉睡。
“好困……”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抬起都耗费巨大的力气。
视野的边缘开始更快的发黑,并且那黑暗正在不断侵蚀着中央所剩无几的景象。
“好冷……”
沙地的冰冷透过薄薄的军装布料和暴露的皮肤渗入,与内脏破裂带来的内部寒意里应外合。
周围,只有风的声音,“血肉地毯”蠕动的声音,远处依旧隐约可闻的、属于人类的绝望哭喊……
但没有任何脚步声靠近她,没有任何熟悉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
赤乌兔不知所踪。
隋洛文和绿坝……她们还活着吗?
在哪里?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变成了散落在某处的“果核”?
没有任何人来。
孤独感比疼痛和寒冷更加彻骨。
她像是一艘被遗忘在狂暴海面上的破船,正在一点点沉入漆黑冰冷的海底。
“也许……就这样睡着……也不错……”
“至少……不用再疼了……”
“不用再……面对这些了……”
她无意识的操作“独裁”让自己得以容易陷入沉眠,好让自己暂时不用再继续受苦,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尊被遗弃的、残缺的雕塑。
远处,那覆盖海面的漆黑血肉依旧在蠕动,猩红的“触手”依旧在疯狂舞动,喷吐着新的“果核”和死亡的黑色血液。
这片海滩,这座城市,这个夜晚,仿佛被彻底遗弃在了绝望与恐怖的深渊之中。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边缘,一个模糊的、微不足道的幻影,突兀地浮现在他逐渐模糊的意识图景中。
那幻影起初只是一团混沌的阴影,没有任何具体的形状,仿佛是剧痛和冲击下产生的无意义噪点。
何灯红残存的理性试图解读它,一个荒谬的联想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这模糊的影子,好像……
有点像绿坝和隋洛文相互拥抱时,在夕阳下拉出的那道短短的、依偎在一起的阴影。
“不,不像……一点也不像……”
他立刻在心底否认,这联想毫无根据,那幻影根本不成形,与记忆中和战友并肩时看到的任何景象都毫无关联性,这只是意识混乱下的错乱拼接罢了。
然而,仿佛是为了嘲笑他这徒劳的否定,随着他们意识越来越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沉入无梦的睡眠时——
那个原本微不足道的幻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不容忽视。
它与其他因剧痛而产生的光怪陆离的幻觉混杂在一起,却显得格外突出。
一阵朦朦胧胧的、界限溶解的感觉袭来。
何灯红感到自己躺在救护车担架上的颠簸触感,与荷玖禄躺在冰冷沙粒上的粗糙摩擦感重叠了……
消毒水的气味与海风的腥臭混杂,救护车刺耳的鸣笛与远处“异常”蠕动的低沉轰鸣交织成一片……
两个视角,两种知觉,庞杂错乱地拧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而在这一片混沌的感知中央,那个幻影变得越发的清晰可见。
它不再是一团模糊的阴影,而是渐渐勾勒出轮廓——
那看上去,就像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的身影,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正朝着他自己缓缓走来。
它们的面目依旧不清,但那相依的姿态,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东西,缓缓压了过来。
何灯红感觉心里好像突然卡进了一块尖锐的碎玻璃,硌得他浑身都不自在,那股想要放弃一切、沉沉睡去的强烈欲望,被这莫名的不适感硬生生阻挠了。
他非常想睡,想逃离这无休止的痛苦,可那块“碎玻璃”却让他无法再放松下去,无法安然地闭上眼睛。
那相拥而来的幻影,无声,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以前……以前那么多糟心事,不都挺过来了吗?
被学校里那帮家伙堵在墙角,拳头和辱骂落在身上……
回到家里,听到的却不是安慰,而是父母“没出息”、“丢人”的斥骂……
为了活下去,一天打几份零工,搬砖搬到手指磨破,在餐馆洗盘子洗到腰直不起来,就为了那一点点微薄的薪水……
那么多看似过不去的坎,不都咬着牙,像条野狗一样挣扎着挺过来了吗?
这次……这次难道就不行了吗?
明明知道有孩子……隋洛文才十岁,绿坝心智也像个孩子……
她们可能正在替自己,替所有成年人,挡在最危险的前面……
自己却像个废物一样躺在这里,等着沉睡,等着被拯救?
这他妈算哪门子的成年人?!
更何况自己的妹妹也还在这个城市,自己作为哥哥,理所应当要把所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妹妹安危的危险竭尽所能全部解决,挡在她的身前。
“都扛到现在了……”
一个无声的、却如同惊雷般的呐喊在他灵魂深处炸响,“怎么能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被击倒?!”
救护车上,原本蜷缩着、剧烈颤抖的何灯红,猛地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像是被无形的弹簧弹起,不顾身上连接着的监护仪器,猛地从担架上挺身坐起。
“我没事!放开我!我好的很!”
他嘶哑地吼叫着,声音虽然因为疼痛的影响而显得有些扭曲怪异,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用力挣脱试图按住他的急救人员的手,挣扎着要从飞驰的救护车上下去。
“先生!你冷静!你需要治疗!”急救人员试图劝阻。
“治疗个屁!让我下车!”
何灯红状若疯狂,他猛地从自己那条洗得发白的旧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但依旧鲜红的百元纸币——
那是之前从系统宿主赵德柱掉落的钱里留下的,他一直舍不得用,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