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怀念啊,上次这里举行全体成员国会议,是在多久之前了?”
“快三十年前了吧?真想让我的老上司也来看看,可惜他最后还是没等到这一天。”
日内瓦,碧蓝航线总部。
这是一处坐落在瑞士群山中的城市,中世纪的古堡在湖上投下粼粼倒影,白雪点缀的群山将棋盘般错落有致的城市环绕,这里曾是国际联盟所在地,碧蓝航线原本也只是其一个分支。
而时至今日,国际联盟早在连年的动荡中失能并土崩瓦解,在这之后也没有其它类似的国际组织成立,唯有碧蓝航线还协调着世界各国,领导舰娘和人类活跃在抗击深海的最前线。
三十年前,这里组织了人类对深海的全面反攻,将深海的势力范围牢牢限制在大洋深处。
四十年前,这里组织了世界各国海军对深海全球大规模攻势的防御作战,将深海阻挡在人类海岸防线之外。
五十年前,正是在这日内瓦的碧蓝航线总部会议室中,世界各国海军领导者在此商定并签署了“黎明”行动的作战计划,将建造台带回人类社会并广泛传播,奠定了日后人类借助舰娘的力量反击深海的基础。
在碧蓝航线总部大楼的纪念馆中,有许多战争时期表现出色,但最终牺牲的海军将领的相片被挂在墙上。
白鹰联邦海军上将阿利伯克从怀中取出相框,挂在墙上一个预留好的空位中,随后对其敬了个军礼。
一旁的重樱海军中将三川军一也跟着敬礼,接着说道:
“弗莱彻阁下是一位可敬的战士,如果没有他,重樱在太平洋的舰队早就覆灭了。他是最应该知晓我们今日的成就的,只可惜,岁月不饶人。”
“是啊,岁月不饶人……”阿利伯克上将感叹道:
“我们都老了,真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人类最终战胜深海,我们这一代人为此向海军奉献了整个人生,就是在期盼着这个结局。”
“不远了。你是我们之中最年轻的一个,一定能看到那一天的。”
三川军一中将回答道。
看着三川军一那张已然满是皱纹的老脸,阿利伯克心中百感交集。
三川军一和自己的老上司弗莱彻是同代人,今年已有85岁高龄,已经没几年可活。
相比之下,阿利伯克倒算是个年轻人,今年才72岁,虽然已经在连任三届白鹰联邦海军部长后退休,但如今依然在白鹰联邦的海军建设中发挥着不小的作用。
“不谈这些了,徒增伤感。”阿利伯克摆摆手:
“我们去会议室吧,那里想必已经有许多老朋友在等着我们了。”
当阿利伯克和三川军一走进碧蓝航线总部会议室中时,许多熟面孔已经在外围落座,他们和阿利伯克、三川军一一样,都是旧时代的海军将领,被邀请在今天碧蓝航线全体成员国会议上旁听。
“呦,看看谁来了,这不是我们的31节战神吗?”
一个有精神的日耳曼小老头看见了阿利伯克,高声向他打着招呼。阿利伯克向他点头示意:
“克雷齐默尔,精神不错,退役生活怎么样啊?”
“好得很!我终于有机会带老婆去到处旅游了,从来没有感觉生活像现在这样悠闲过!哦,要是把深海消灭,让大家能够随意出海游玩就更好了!”
“哈哈,这里也只有你这个年轻人还有这份精力了。”阿利伯克笑着打趣道。
的确,才不过62岁的克雷齐默尔准将,在“老兵俱乐部”里已经算是妥妥的年轻人了。
在他身边,一个严肃的老头正襟危坐,他是克雷齐默尔的老上司卡尔·邓尼茨,今年已经83岁,和三川军一一样,生命已经几乎走到了尽头。
而另一边,三川军一的老同事,栗田健男的身体状况则更加糟糕。
虽然年龄上和三川军一差不多,但现在栗田健男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三川军一叫了栗田健男数遍名字,他才缓缓地转过头来,颤巍巍地举手打招呼:
“啊……三川君……”
“唉,这儿不少人都老糊涂了,能过来参加这个会议都不容易。除了栗田阁下之外,那边的蒙巴顿元帅,还有安吉洛·伊亚金诺上将,以及北方联合的库兹涅佐夫元帅,他们也都是找人陪同过来的,有的甚至已经在接受临终关怀了。”
看着身边这一排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克雷齐默尔摇摇头:
“没准这就是我们跟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我们的时代结束了,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阿利伯克回答。
“年轻人 ?不,我可不好说。”克雷齐默尔听到这话,却如此摇头说道。
“何出此言?”阿利伯克有些疑惑,不知道克雷齐默尔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你退休比我早好几年,不知道最近的变化。我前两年才退休,跟海军部的关系还算密切,知道不少新的消息。最近不论是国际局势还是社会舆论,对海军,尤其是舰娘的看法都有很大变化,怎么说呢……类似于,卸磨杀驴吧?”
“卸磨杀驴?”
听了克雷齐默尔的话,阿利伯克追问道:“具体说说。”
“先说国际局势。”克雷齐默尔开始为阿利伯克解释:
“有个很强的舰娘,把中部栖姬和北部栖姬的核心给端了,深海受到了严重打击开始收缩力量,全都缩在东部栖姬的黑域里,这也是我们被叫到这里开这个会的原因。你想想,如果深海没了,舰娘怎么办?”
“不是还有塞壬吗?”
“塞壬要退到南极洲,不与人类敌对。这样一来,除非舰娘同意参与到人类之间的战争,否则舰娘就没有用了!而且,连年的战斗让各国经济都不太吃得消,战后他们肯定养不起那些退役的舰娘。”
“另外,舆论上,可能是有意为之,许多地方出现了对舰娘的偏见,认为舰娘抢走了普通人的工作,危害了他们的生活。这一点我得承认,理论上舰娘确实对人们的生活造成了影响,但没有舰娘,哪来今天他们的美好生活呢?”
“这就像是我们这样的老兵,在退役后国家说:‘你们不能为国家创造价值了,请你们去死’一样,真的很叫人心寒。当然了,他们是有解决方案的,有激进的,也有保守的。”
“我听过的最激进的方案,据说是一个年轻的海军上尉提出的,他认为可以在最后对深海的围剿中让舰娘作为敢死队,尽量和深海同归于尽,减少舰娘的数量,这样剩下的少数舰娘就不会对社会产生多大影响。”
“……令人难以置信!”听到这里,阿利伯克上将只觉得背后一阵恶寒。
“他们竟然要对自己的战友做这种事,没有一点良心!这个方案有被人采纳吗?”
克雷齐默尔叹了口气,回答道:
“似乎被部分采纳,据说已经考虑在作战方案内了,如果消息属实,可能在这次会议中我们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不过我想他们不会主动跟我们说这些的,我记得你这次受邀在会上代表我们发言,如果你想知道什么,也可以试试在会上询问。私下询问是没有用的,没有记录员,没有媒体的镜头,他们肯定会把敏感问题随便搪塞过去。”
就在二人交谈间,会议室内参会人员陆续入场,各国海军要员齐聚在会议席上。出于保密要求,这场会议是闭门会议,没有任何记者到场,因此显得会议室里有些空荡。
“安静!安静!女士们先生们,请安静一下,我们要开始会议了。”
碧蓝航线理事会轮值主席敲动着手中的小锤,敦促所有人保持安静。
等到会场恢复秩序后,主席敲动小锤:
“我宣布,碧蓝航线理事会第4次全体成员国会议现在开始。本次会议的议程是:对深海联合军事行动。在会议开始前,应全体理事会成员国的要求,请会议现场的所有人起立,为1912年海上危机至今所有的受害者默哀一分钟”
会议圆桌周边的11位成员国代表以及二十余位随同人员,包括观众席退休海军将领以及其它工作人员、非政府组织代表等一同起立,低头默哀。
每当碧蓝航线理事会召开全体成员国会议时,所有成员国都会共同提议全体默哀。
碧蓝航线本身就是为应对塞壬和深海的危机而成立,每次全体会议的召开,都标志着人类和塞壬、深海的战争来到了一个新的重要转折点,也因此,人们需要向那些在对塞壬、深海战争中牺牲的人们致以敬意。
“感谢各位。”
一分钟过去,所有人重新就座,轮值主席继续推进会议议程。
“理事会成员面前有文件CM/1974/101决议草案案文,由白鹰联邦和北方联合提交,现在将决议草案付诸表决——赞成决议草案的人,请举手。”
没有任何意外,在场的所有理事会成员国代表都一齐举手,倒不如说他们集体出席,就已经表明了对此次决议的态度。
环视了一周,确认了票数之后,轮值主席依流程宣读结果:
“决议草案收到投票结果的如下:11票赞成,决议草案作为第1001(1974)号决议获得一致通过。现在请希望在投票后发言的理事会代表发言。”
根据理事会会议发言规则,提出决议草案的成员国有权最先发言,发言顺序早在会前决定。白鹰联邦代表将桌子上的麦克风掰到面前:
“尊敬的各位同事们,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我很荣幸能够代表白鹰联邦见证这一历史性决议的通过,也因此,我们共同邀请了曾在深海危机人类最危急的时刻挺身而出的前辈海军将领们一同参加这场会议,在这里,我想先代表各国表达对您们的敬意。”
白鹰联邦代表向观众席的老兵们点头致意,随后继续道:
“很遗憾,由于会议前的保密性原则,在会前我们没能向参会的前辈海军将领们展示决议草案,我在这里将向前辈海军将领们简单介绍一下草案的内容。”
“在和深海漫长的战略相持阶段中,深海在大西洋、太平洋和白令海的重要栖地已经被各国联手击破,深海舰队无力继续维持在全球的存在,就在前不久,世界各地的深海都开始陆续转移,向大洋洲东部栖姬所在位置收缩,人类与深海的力量天平已经倾斜,我们获得了彻底解决深海问题的最好时机。”
“在白鹰联邦和北方联合的两国提议下,各国一致决定,再次组建碧蓝航线联合舰队,合力消灭深海,永久解决深海问题。白鹰联邦希望在今后的行动中,碧蓝航线各成员国能够团结一致,全力以赴,为这场困扰了人类六十余年的战争画上句号。”
白鹰联邦代表之后,便是北方联合代表的发言:
“在过去的六十余年里,有数以亿计人民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遇害,也正因为如此,世界上所有国家能够前所未有地团结一致,以应对人类共同的敌人。北方联合希望这种团结一致的精神,不仅能够在对深海作战时体现,在深海被消灭之后,我们依然需要保持这样的共识,共同面对人类的未来。”
“未来,世界各国或许可以在碧蓝航线现有的体制基础上,建立全球性的国家联合机构,用以和平解决世界各地,不仅仅是海上,还有其它争议地区的争端,维持地区秩序,维护世界和平。北方联合将会积极推动这项决定,希望在深海被消灭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其它国家也能够考虑一下这项提议。”
在北方联合代表发言结束后,其它成员国的代表也陆续发言,发言内容大致相同,也夹杂了一些国家自己的立场和未来愿景。
在各成员国代表发言结束后,轮值主席环视一周各国代表,各国代表也看着轮值主席,轮值主席见此微微颔首。
按照一般的会议流程,在表决和发言过后,轮值主席就可以宣布散场了,但现场没有任何人有收拾东西或者其它准备离开的小动作,显然会议并未结束。
轮值主席将手上的提词纸翻到下一页,瞟了一眼后将麦克风掰到嘴边:
“根据以往的会议流程,会议本应在各国代表发言后结束。但鉴于我们正处于深海消灭在即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委员会希望参与过最初与深海和塞壬的战斗的前辈们,能够为本次会议致辞。根据委员会各成员国的一致请求,现在请前辈海军将领代表入席发言。”
主持人话落,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两位碧蓝航线工作人员想要搀扶阿利伯克上将起身,但阿利伯克上将却摆手拒绝。他自行站起,迈着迟缓而坚定的步伐走向座位。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阿利伯克上将有些苍老却依然挺立的身躯上,等待着他的发言。
“各位同事们……”
阿利伯克上将扫视了一眼会议室中的众人,会议席上多是年轻的面孔。
这些都是未曾经历人类最危急时刻的人,没有经历过深海危机迫在眉睫,人类为了生存别无选择,只能团结一致的时刻。
这些人自从政起,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与他国的尔虞我诈,参与虚情假意的外交游戏。即使是此刻,在这些人的眼神中,阿利伯克都能察觉到他们各怀鬼胎的心思。
不要说如何考虑舰娘了,即使是人类自己,也远远没到可以互相理解的地步。
“六十年前,当第一批塞壬占领大洋时,我们中的许多人都未曾想到,这会是一场持续数十年的漫长战争。一场战争,摧毁了无数家庭,改变了无数人生。也是一场战争,将我们本可能彼此对立的国家聚集在一起,碧蓝航线组织因此而诞生。”
“时至今日,我们终于有机会在这一刻,展望胜利的曙光。然而,我希望大家记住一点——胜利只意味着责任的开始,而不是责任的终结。战争不是胜利的终点,和平才是。”
“我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那些被摧毁的家园,需要我们去重建;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人,我们要他让他们安息;而那些为战争付出了自己的一整个人生,最后终于能够迎来和平的战士,我们理应给他们应得的照顾。我说的不仅仅是人类,各位同事们。”
听到这里,一些代表的面色开始有些不自然。部分代表开始仔细检查会议流程,显然,阿利伯克上将的这些话并没有包含在原定的会议流程中。
虽然这次会议是闭门会议,不会将完整流程公开,但是按照惯例,会议的现场录音还是会在战役开始时解密并对媒体开放,会议记录也会完整保存在碧蓝航线秘书处(ALS)档案中供战争结束后查阅,阿利伯克上将此时不按原定套路出牌,让他们隐隐有些不安。
“作为与深海和塞壬战争的关键力量,这些舰娘对于我们人类来说,不仅仅是武器,更是我们的战友,是并肩奋斗的伙伴。她们和我们一样,在战争中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对于她们的未来,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想任何参与过战争的士兵们,以及被舰娘从深海手中拯救的民众,都不会希望人类消极地对待舰娘们的未来。任何试图将她们视为工具并丢弃的言论和行动,都会成为历史的污点,也会成为人类良知无法承受的负担。”
阿利伯克上将说到这里,原本观众席上几位老得走不动路的老将领颤颤巍巍站起身,已经有些老年痴呆的蒙巴顿元帅此刻突然有了精神,在席上高声呼喊:
“如果哪个杂种让她们送死……我一枪毙了他!”
会场中的代表们面面相觑,即使没有麦克风,老元帅的话语还是落在了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耳中。
跟他一起站起来的栗田健男中将也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一位工作人员见状拿来了临时的话筒递到这个反映迟缓的老人面前:
“她们……保护过我们……无谓的牺牲……不要再做……”
栗田健男颤颤巍巍地摆手说道。老人的头发早已花白,佝偻萎缩的身体在周围高大的西方人衬托下更显渺小。
在场的许多人都认识这位老将军,他曾在深海危机期间,被强弩之末的重樱海军高层派遣,去领导舰队进行一场注定有来无回的,没有意义的战斗。
虽然最后在蒙巴顿元帅的远东舰队帮助下,栗田舰队最终安全返航,而后长门接管了重樱海军,重樱海军此后再也没有发布过类似不理智的作战命令,但这场战斗依然在栗田健男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这老家伙,肯定是又回想起了莱特湾。”
克雷齐默尔叹了口气,一旁的三川军一也感叹道:
“第二舰队的悲剧,不仅是他,我也忘不了。如果不是蒙巴顿元帅不计前嫌,栗田他也活不到现在。而如果不是身为舰娘的神子大人挺身而出,包括我在内,所有重樱的海军将领,恐怕都看不到这一天。”
“可是这些人防的,不就是另一个‘神子大人‘嘛!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这样做,和覆灭的第三帝国又有什么区别?何其悲哀!”
“是啊,何其悲哀!”
观众席上的骚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待情绪激动的老战友们讲完,阿利伯克继续道:
“我们这一代人都老了,很多人早已过世,不能给今天的世界带来多大影响,但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我还是想最后在历史上帮这些可贵的战友们留下一笔,下面的话,就请你们当作是一位可怜老兵的请求:”
“舰娘不是我们的敌人,也永远不会是我们的敌人。她们和我们一样,也应该拥有在这个世界上和平生活的权利。如果我们真的想要实现长久的和平,那么我们必须确保每一个曾经为人类和世界做出贡献的存在,都能在这个地球上,拥有属于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