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落到地平线,昏黄的光将地面上白色的盐壳照得的晶亮,像是积落在地上的雪花。
沙漠的夜晚十分寒冷难耐,太阳一落下,就仿佛一下子入了冬,冻得人腿直发颤。
但和白天动辄六七十度的高温比起来,沙漠中的夜晚反到让人感觉可爱得多。寒冷可以用更厚的衣物抵御,但高温却总会让人脱无可脱,避无可避。
不知翻越了多少座沙丘,多少个山谷,沙漠似乎在哪里都长一个样,叫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有天上的星星能为人们辨清方向,要是一阵乌云过来把天幕遮挡,天晓得旅人该去往何方!
天边的紫色晚霞逐渐被夜幕遮蔽,很快,距离游击队大部队离开锡恰赫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就当沙哈德几乎认定阿法里的直觉大概是神经过敏时,队伍前方不远处的沙丘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
“警戒!”
没等那身影做些什么,阿法里当即下令警戒,游击队的战士们立刻将子弹上膛,随后各自找好掩体或者就地卧倒,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战斗。
沙哈德和其他游击队的战士们一样卧倒在地上,紧张地盯着那道黑影。
在众人的注视下,黑影缓缓站起身来向队伍中走去,沙哈德注意到,从身形上来看,这黑影似乎是个女人。
“哪里来的女人?”
阿法里也同样有些疑惑,他仔细观察四周,再三确认了周围没有其它伏兵。这让阿法里更加疑惑,这个挡路的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待这人影走近后,阿法里和沙哈德终于借助月光看到了对方的样貌。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舰娘。银白色的长发齐腰,黑色的,仿自第三帝国军装的皮衣在月夜下折射出冷冽的寒光,也勾勒出对方常人难以企及的完美身材。
她仿佛是一位黑衣天使,从月夜中悄然降临,但不知为何,这位“天使”的脸上,却挤满了惆怅与忧郁。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阿法里的话音刚落,月夜下的女子突然暴起,转瞬之间就来到了阿法里的身前。阿法里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只觉腹下一阵剧痛,随后天地倒转,自己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在将阿法里放倒后,这女人便用膝盖将阿法里控制在地上,同时用手掐住了阿法里的喉咙。女人没有立刻动手结束阿法里的生命,游击队的其它人见此情景也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众人的困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控制了阿法里之后,女人缓缓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只是一个失去了爱人的妻子,来这里,只为复仇。”
紧接着,女人从怀中掏出了半块带血的铭牌,接着说道:
“他死在加拉河河谷出口的山崖上,我只想知道是谁杀了他。”
阿法里头一次遇到这样莫名其妙的事,他气得直要发笑:
“战场上子弹无眼,谁知道你那个短命丈夫是怎么死的,或许是自己运气不好摔死了呢?你们铁血人难道都是抱着可以杀死别人,别人却不能杀死你们的心态来上战场的吗?”
“他不是殖民地的士兵,他只是一个警察。他本来不该上战场,是你们袭击了拉希德港,才让他被调动到这里追击袭击者。”
“那看来海风游击队的袭击效果不错,还真让铁血帝国急眼了一回。兄弟们都听到了吗?以后你们都该向海风游击队学习!能打到对方的痛处才是有效的袭击!以后那些小家子气的小打小闹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要干就要干大票的!”
阿法里的话听得游击队战士们那是心惊胆颤,要知道现在阿法里被对方控制,生死全凭这女人一个念头,万一哪句话给人惹恼了,这女人就算当场给阿法里的头拧下来当皮球踢,在场的众人也没有丝毫办法。
毕竟对方可是舰娘,是几乎刀枪不入的存在,游击队手上的这点轻武器可能都刮不坏对方的衣服,能安安稳稳给对方哄走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万一打起来,他们能做的就是有多散跑多散。至少游击队有人数优势,他们这么多人分开跑,对方未必能全杀完。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女子意外地脾气很好,即使被阿法里这么呛话,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怒意,甚至还开口为阿法里的话作补充:
“海风游击队袭击了‘西弗’号后,‘西弗’号失去控制撞击了停在油品码头的‘吉隆坡十一’号油轮,那艘油轮原本要在第二天加注成品重油运往新加坡港,为碧蓝航线对深海的联合行动补充战略物资。铁血帝国是受到了来自碧蓝航线各成员国的压力才勒令追查到底,卡尔就是因此才被调离拉希德港的。”
沙哈德听明白了女子的言下之意,如果当初这场袭击撞击的是普通的运油船,铁血帝国绝不会有如此大反应,以至于发兵清剿游击队的根据地,甚至调动各地武装支援行动。
而这样一来,那个叫“卡尔”的士兵也不会死,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游击队的袭击让本来无辜的人被卷入战争。
但面对阿拉伯民族的生死存亡,本就弱势的阿拉伯游击队哪里有能力去调查那么详细的背景?那个叫卡尔的士兵或许无辜,碧蓝航线的油轮也是无辜的,那么几十年来受压迫的阿拉伯人就不无辜了吗?
“你相好的命是命,我兄弟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只许你们铁血人喝我们的血汗,不许我们上战场报仇?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千错万错,最后算来算去也是你们铁血殖民者的错,你那个相好死在战场上,也只能算他倒霉!”
阿法里显然和沙哈德想的一样,但女人想得明显比他更多:
“谁都有错,如果这么算,和北方联合勾结的你们,因你们的血汗而受益的每一个铁血人,甚至每一个欧洲人,他们所有人都是帮凶。我不想让这一切没完没了,所以,我只要杀死了卡尔的那个人的命。我也会死在这里,为这场闹剧收尾。”
“你们应该很着急赶路吧?我也很着急,所以我给你们一分钟。卡尔死在了加拉河谷的山崖上,是被老式步枪弹击中脖颈身亡,告诉我是谁杀了他,否则我会让你们全都死在这和我陪葬。”
女人话音落下,几名游击队员先后看向了沙哈德。
沙哈德击毙追兵头目的那两枪几乎立刻化解了游击队的危机,一些当时在附近目睹了全过程的士兵对此记忆犹新。现在看来,那两个被击毙的敌人中,可能其中之一就是那个“卡尔”。
“那大概是我杀死了‘卡尔’。”
沙哈德叹了口气,从地上站直身体。
他的手微微颤抖,摸上腰间的佩枪。月光洒在盐壳上,像无数破碎的梦想,映照着他年轻的脸庞。
“好。”女人放开了地上的阿法里,这一幕倒是看得阿法里有些愧疚了。
“喂,那小子,你不会真想被这疯婆娘杀了吧?”阿法里的声音带点颤抖,这个一向我行我素的匪头子,如今竟隐隐有些动摇。
沙哈德没有搭理阿法里,而是从腰间掏出佩枪递给了神秘女人。但当女人将手放在枪身上时,沙哈德却没有立刻将这把手枪交给对方,而是依然紧握在手里。
“这位女士,我希望你能发誓,杀了我以后,你会放其他人走。”
“舰娘不能参与人类间的冲突,我只是想对卡尔有个交待,所以我不会为难你们。我只要你一个人的命,其他人可以离开,我不会阻拦。如果想的话,他们也可以留下人来为你收尸——我会给你留个全尸的。”
“……谢谢。”
“放心,我不会比你多活太长时间,卡尔还在那边等着我。”
神秘女人接过手枪,检查弹匣,上膛,随后将枪口顶在了沙哈德的脑门上。
沙哈德闭上眼睛,他想起来那个在河谷中被阿法里枪毙的俘虏,现在,他似乎有些理解这个铁血帝国的上尉了。
沙哈德想起哈立德曾经说过的话:青年人是初升的太阳,必须照亮革命的黑暗。
当阿法里扣动扳机的那一刻,他们所做的就不再是正义——他们成为了殖民者的镜像,成为了自己当初最痛恨的人。他们迟早会因此罹受苦难,只不过这一次灾难来得早些罢了。
沙哈德最终没有选择看着易北,而是转向众人,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却比沙漠的寒风更加刺骨:
“同志们,我请你们记住这一刻。”
所有高原红卫军的战士们都看向沙哈德,屏息凝神,聆听着沙哈德的话语。
“革命从来不是我们复仇的工具,它是让阿拉伯人重获尊严的火种。如果我们像铁血殖民者那样残暴,那我们就只能变成他们的影子,会像他们一样,为自己的凶残而付出代价。”
“同志们,我请你们时刻审视自己的本心。我们的敌人,永远是那些剥削者,那些大资本家,那些殖民者,但并不是每一个铁血帝国的公民都是我们的敌人。”
“牢记这些,这样你们才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对自己的同胞刀剑相向。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对得起哈立德书记的牺牲,建立一个属于阿拉伯人的,自由平等的王国。”
阿法里听了沙哈德的话,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堵,在沙哈德身上,阿法里似乎看到了哈立德书记的影子。和自己相比,他们才是真正的革命者。
战士们交换眼神,低语声起,有人握紧枪,有人眼中闪过泪光。沙哈德见此,闭上眼睛,平静地等待着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
“对不起,卡尔。易北终究还是一个坏孩子。”
名叫易北的舰娘最终还是略带颤抖地说出了这句话,她将食指缓缓放在扳机上。一些战士闭上眼睛,不忍心看到即将发生的一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突兀的女声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耳边。
“虽然你想得不错,但很可惜,你已经参与到人类间的冲突了。收手吧易北,趁着你还没有酿成更大的悲剧之前。”
“……杜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