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主人大人,衔药龙女有请。”
不知过了几许,狐婢小玉迈着小碎步,小短腿自宫内院无形界限中踱出,对林封垂首恭声传达道。
闻得“衔药龙女”一词,少年内心悬着的靴子终于落地,这兜率天宫副本BOSS果然是千手禅院龙女魔佛的一缕魔念、一道魔身。
正要越过界碑,向关底进发,狐耳童女转了转眼珠子,又添一句:
“龙女大人特意嘱咐,请柳如烟姐姐也一同前来。”
慕容正言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你方才不是言说自己无法越过此碑?”
柳如烟狡黠一笑,那双充满异国风情的碧绿眸子眼波流转,似是袒露心声,又似乎在向慕容正言表达歉意:
“方才孤身一人,心中自然怯惧。如今有林公子相伴,便多了几分胆气。”
锦衣书生发现小丑竟是我自己,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但最后还是保持了风度,没有发难。
于是林封与柳如烟二人得以跨越界碑,踏足宫内院地界。
墨色浓雾刚把身后众人屏蔽,林封立即止住脚步,先将测谎性灵【绮语不妄】还给狐婢,再低声质问柳如烟先前为何要隐瞒实情——
既然关底BOSS确定是衔药龙女的魔念魔身,那么他有自信凭【封魔成圣】一剑单通副本,但如果有猪队友碍手碍脚甚至背刺,那就是另一种结局了。
所以他不介意提前解决不确定因素,先下手为强把旁边这位心怀鬼胎的队友干掉。
惯用手已然按在仪刀【斩夜】的刀柄上,柳如烟见此睫羽微垂,再抬眼时眸光凛然,已是另一番说辞:
“小女子虽心有佛性,却终究是惜命之人,本不愿踏入此等险地。然则大都护待我恩重,又岂能坐视将军大人的爱徒独闯龙潭?此番随行,只为助林公子一剑之力!”
“那你最初现身时又为何要以色-诱之术魅惑阿仞?”
“防人之心不可无,当是时小女子虽愿束手就擒,以示顺从,却也总需留一重保障。”
前方带路的狐奴小玉,支棱起小脑袋上的狐狸耳朵,向自家主人使了个眼色,示意这逢场作戏的风尘女子并未撒谎。
林封总算安心,二人并肩徐行,深入庭院,遂至那株堪称“参天古树”的菩提树根底下。
菩提根系并非深埋地下,而是如同沉睡的群龙,狰狞而磅礴地隆起于地表,有些根须粗壮如廊柱,需数人合抱;有些则纤细如血管,在泥土与空气中蔓延伸展,汲取着无形的养分。
巨龙群根盘虬错节,交织成一座巨大的木质迷宫,小玉在前引路,狐尾轻摇,恍若指引方向的毫尖。
两人一狐穿梭其间,宛若走在一幅氤氲着禅机的水墨长卷里,终抵迷宫核心,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道墨青色的纤影,如从被时光洇湿的古画中缓缓绘出,静谧中透着灵韵:
一袭束腰旗袍上青蓝渐变,其上绘着流变不定的山峦云海。
青墨勾勒的长发蜿蜒及地,其间点缀着若隐若现的墨绿龙角。
碧腕凝绿如楚天暮霭沉沉,腕间深紫佛珠似朦胧烟雨点染而成。
佛珠上墨痕未干苍翠欲滴,却在垂落之际化作虚渺云烟,消散于佛门性空。
龙女坐隐在一道尤其粗壮、形如卧龙的光滑树根上,身前摆着一方木枰棋盘,指尖拈着一枚墨黑棋子,周身缭绕着药香与檀木的沉香。
她并未直视来人,只低头观棋,唇角里却蓄着一抹仿佛看尽了人间百态、略带倦懒却又兴致盎然的浅笑:
“贫尼法号青灯,忝为千手菩萨座下一衔药龙女,欢迎两位有缘人远道而来。”
话音方落,院外那方界碑骤然漾开一圈墨色光晕,流光转动间,如展开一幅禅意悠远的山水画卷,将宫内院深处的景象——巨树、根庭、人影——悉数绘现于外。
听闻龙女自报法号,留守众人大惊失色:
“竟是那青灯魔佛,噬觉木龙?!”
觉者,菩提树也。
佛陀于菩提树下证道,因此菩提树为觉树,故噬觉木龙者,魔佛青灯也。
昔佛陀涅槃七百年后,魔罗波旬坏乱正法。八柱国独孤氏携江南诸将北上除魔,将万千妖僧镇压于雷音寺下,唯二魔遁走,青灯噬觉木龙,正是其一!
“原来那衔药龙女的真身竟是噬觉木龙,还好有如烟姐姐持剑随行,不然小林哥哥可要遭罪了。”
得知龙女正体后,就连最清楚林封实力的独孤仞,都认为自家舍友须倚靠柳如烟【炼剑成丝】的手段,方能全身而退。
然而身处宫院核心的林封,却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只从容撩衣,在狐婢侍奉下安然入座,盘膝于棋枰另一端,俨然一副与魔佛对弈手谈的架势。
至于童女小玉和清倌人玉藻樱,则如侍者般一般,一人一狐一左一右静立少年两侧。
待其落座,衔药龙女终于抬眼看来:
“好俊的少年郎,风采不减当年金蝉子呐。”
“青灯法师过奖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衔药龙女拈子落枰,四周雾气应势流转,化作一套墨色檀木茶具,“施主且饮一杯药茶,容贫尼为你讲讲……当年金蝉旧事。”
林封见此也不客气,立即支使狐奴煎茶,并听魔佛青灯讲法:
“犹记得贫尼那年奉师尊之命,驮着那金蝉大药,衔着那锦襕袈裟,到那千手禅院考校老主持,我故意让那老主持把锦襕袈裟从金蝉子处借走,他若如期归还,便能通过考校,证得辟支佛地,断尽妄心,唯余佛心,登兜率天宫。
“那么今日在此宫内院与两位坐隐参禅的,便该是他,而非我了。
“可那老主持明明尘缘尽断、金海尽干,却偏偏连金蝉子的一件袈裟都放不下,更遑论大药金蝉肉身?最后只能受因果纠缠,沦为千手禅院里的一株金池佛手。
“事后贫尼问师尊:既断尘缘、竭金海,何以放不下一件袈裟?师尊却反问贫尼:若不披这锦襕袈裟,众生又何以知他尘缘已断、金海已干?”
青灯龙女声线和缓,却字字如偈:
“故贫尼在此亦问:该如何,才能真正断尽尘缘、枯尽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