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了嘤，不得了嘤！说出来主人大人您可能不信，但奴家这具身体的名字可是叫柳如烟~”
林封闻言，不禁皱眉，重新审视金发幼-女的肉身。
仔细打量之下，果然从她那双噙泪的碧绿眼眸、略显倔强的嘴角轮廓中，寻到了许多似曾相识之处。
被玉藻樱附身的这女孩儿，虽然年幼瘦弱，眉眼尚未完全长开，但已初具异域风情，尤其是那灵动的碧瞳，和清秋楼剑栏的头牌花魁柳如烟简直如出一辙。
烛火在略带潮湿的河风中摇曳，将小女孩的身影投在舱壁上，拉出细长影子，与穿越者记忆里那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胡旋舞姬身影，相互重合。
窗外，秦淮河的流水声潺潺不绝，间或夹杂着远处画舫上飘来的、被夜风揉碎的缱绻笙歌，亦与敦煌平康坊的歌舞有几分相似。
“然而单单长得像，可说明不了什么。”
林封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这具鬼修身躯特有的阴冷质感，提及自己也曾对那身姿曼妙的舞姬有所怀疑：
“我还觉得那位柳清倌人，气质上颇有几分鬼修周诩那青梅竹马李施的影子呢。拿不出真凭实据，最后不也只能与她客客气气？小狐狸，出来混须讲证据。”
玉藻樱——或者说，此刻占据着这具幼小躯壳的狐妖灵魂——眨了眨那双狡黠异常、与年龄不符的碧眼，略微收起了那副故作可怜的腔调：
“主人大人可知西梁女国子母河水的精酿原液？”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拍卖现场的寒气飘飘和白骨令牌的冰冷触感，把林封拉回那座他曾见尸陵玉殿莺啼晓、杜府水榭花开早的作俑府上。
“自然知道。”
鬼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床沿：
“那原液排在我那三十七具漕卒同僚的尸身之后拍卖，按杜府主的说辞，将其服下后，不论男女，皆会受孕，怀胎三月必产，且有一定概率诞下灵窍子。”
“那奴家解释起来就简单多了嘤。”
狐奴小玉，或者说玉藻樱说着，试图摆出一副睿智模样，但这表情放在一个幼女脸上显得格外大聪明：
“奴家附身的这个小女娃儿，绝非寻常十月怀胎所生嘤。依奴家看，她多半是某位冲脉大成的胎息武者，饮下了那子母河的精酿原液，强行受孕，怀胎三月后产下的子嗣嘤，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人为制造比灵窍子还要珍贵的灵根子……”
幼-女顿了顿，怯生生问道：
“灵窍、根骨俱全的灵根子比寻常灵窍子还要稀罕，而奴家附身的幼女不仅金发碧眼和柳如烟相似，还跟清倌人一样是万中无一的灵根子，敢问主人，这算证据吗？”
“那就看你能否自圆其说了。这些与西梁女国子母河水相关的信息，你到底从哪里听来的？”
于是狐奴小玉便将自己所知情报和盘托出。
她提及了自己还是永夜地宫僭主时所得知的、鬼墟商会与西梁女国之间一项隐秘而肮脏的合作。
原来，西梁国子母河的普通河水，功效已然诡奇，纵是男子饮下，亦会莫名受孕，怀胎三日便瓜熟蒂落。
只不过如此诞下的婴孩，身怀灵窍的概率极低，且一旦离开常暗之域的灵氛笼罩，那点微末的灵性多半会消散殆尽。
也就是说，大周皇土上的黎民百姓即使喝了，也不起作用。
而更为珍贵的子母河精酿原液则不同，这原液不受地域限制，无论在哪方国界喝下，都会怀孕，无法堕胎，孕期三月，且产下灵窍子的概率大幅提升。
然而，天道守恒，有得必有失，凡借子母河水之力孕育出的生命，天生魂魄残缺不全。
即使喝的是河精原液，一旦离开子母河流域，失了西梁国的地脉庇护，怀孕之人最终产下的，也大多是痴儿或者死婴。
“然后鬼墟商会那帮拟人游尸便想出了个拟人的办法。”小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他们说既然婴儿魂魄不全，就往原液里加入他们养的鬼魂，甚至把自己的分魂加进去，于是，一门大缺大德的生意就这么诞生了……”
炼尸鬼修常年与尸魂鬼魄打交道，大多懂一些操纵、修补魂魄的禁术，研究得知婴孩夭折的根源在于魂魄不全后，干脆把自身豢养的凶魂厉魄，乃至自身分割的一缕分魂，炼入子母河水的精酿原液里，用以补全那未生先死的婴儿魂魄。
这些鬼修便成了二道贩子，将这些动过手脚的子母河水带离西梁女国，贩至富甲天下的江南之地，或是售与那些求子心切、愿倾尽家财的豪绅巨富，或是与某些藏污纳垢的佛寺勾结，将原液卖给虔诚却蒙昧、渴望延续香火的信众。
由此诞生的孩童，则被称为湿生子。
“主人大人可知佛经里湿生卵化一说？佛言众生依业受报，有四种诞生方式，分别为胎生、卵生、湿生、化生……”小玉数着手指，像在列举证据，“这身子就是湿生的嘤，和柳如烟一样嘤。”
“湿生者，依湿气而生，如蚊蚋蠓蛾，从粪秽淤泥中自然化现，譬如西梁女国的女修。常暗之域的修士们把子母河水称为【圣湿】，说饮下河水而孕者，犹如蠃蠃蜾蠃。
“故而湿生子的成长速度远超常人，但其魂魄核心却始终捏在幕后操纵的人手中。”
“若诞下的只是个身无灵窍的凡人，”玉藻樱的语调平铺直叙，却透着一股寒意，“鬼修便操控这迅速长大的湿生子，里应外合，谋夺其原生家庭的家财积蓄，吸干血肉之后便弃如敝履。”
“若运气好，撞大运产下了灵窍子……”她碧绿的瞳孔缩了缩：
“那选择就更多了。可以直接将婴儿掳走，炼成邪门的法器或丹药；也可以更有耐心些，让孩子利用原生家庭提供的丰厚资源修炼，甚至助其加入仙周朝廷谋取一官半职，悄然埋下一条忠于鬼墟商会的暗线。”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窗外潺潺的水声。烛火跳动了一下，拉长了两人的影子，仿佛有无数不可见的魑魅魍魉在舱壁上张牙舞爪。
“一般而言，湿生子的天赋根骨越卓越，其外貌便越会显现出胡羌血统的特征，尤其是接近西梁女帝那一脉的异域风貌，此谓返祖。您看这金发，这碧眼，正和柳如烟一样，满满的全是异国情调呀！”
幼女说着伸出小手，摸了摸自己细腻得不像话的脸蛋：
“据这身体残留的微弱记忆，被奴家附身的小柳如烟，降世不过一月，便已出落成这般美人胚子。估摸着是那拐卖她的鬼修见她天赋异禀，卖相绝佳，刚生下不久便迫不及待地将其掳走，想奇货可居嘤。”
“你管这叫一个月大？”
林封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上了难以置信的惊诧。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孩，这身形体态，怎么看都像是两三岁的幼童！
“湿生子就是这样的嘤。”小玉一副人小鬼大、见怪不怪的语气，“长得快，老得也快，若无法踏入仙道，炼气修行，怕是二十几岁就过保质期了嘤。”
那敢情好，这西梁女国不仅地理位置靠近罗斯，连人种特征都照抄罗斯大妈是吧？！
作为《赛博诸仙》的资深玩家，林封只知道子母河源头是血肉丰穰无生浊孽育化圣母的圣遗物副本入口，对于常暗诸国风土人情考察这一块，还真不如在常暗之域摸爬打滚了几百年的玉藻樱深入。
按照玉藻樱的说法，小柳如烟这具幼女肉身，内里灵魂应是筑基鬼修豢养的死婴鬼灵，鬼修与幼-女的关系跟自己和玉藻樱差不多，所以狐奴小玉才会落到金发碧眼的幼-女身上。
可若如此，敦煌城平康坊剑栏的胡旋舞姬柳如烟，又是什么东西？
林封来不及发问，骤变突生——
舱室外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犹如裂帛！
紧接着，“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船舱剧烈晃动，仿佛被什么庞然大物狠狠撞上！
桌上的烛台猛地倾倒，照明的蜡烛滚落在地，烛焰将熄，舱内瞬间陷入半明半暗。
“里面的人听令！”似曾相识的嗓音穿透板壁，如凛冽时雨，“吾乃神都洛阳直属，讨魔司巡骑使宋坚，奉旨跨境荡魔除恶，若不想死的话，即刻束手就擒！”
不等舱内回应，又是“砰”的一声爆响，那扇厚重的舱门竟如同纸糊一般，从外部被一股巨力彻底轰碎！
木屑飞溅中，刺眼的金色灵光瞬间涌入，驱散了舱内的昏暗与阴霾。
光影交错间，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如神兵天降，堵死了所有的退路。
那人身着玄色劲装，外罩暗绣龙纹的轻甲，腰佩龙凤成环的仪刀，镶金刀鞘正散发出灼灼辉光，映照着他那张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脸庞——
眉眼刚毅，目光如电，赫然是林封记忆中那位义薄云天的大哥，漕运衙门殖装巡骑【及时雨】宋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