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对练考核，以一种毫无悬念的、堪称屈辱的方式，再次宣告了夜月萤的惨败。
这一次，培育师甚至连一句“滚下山”都懒得说。
他只是用那种看垃圾般的眼神，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那眼神，比任何斥责都更伤人。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关系户”少女的自尊心会彻底破碎，哭着请求离开时，夜月萤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情。
她在培育师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准备回房休息时，主动拦在了他的面前。
“老师。”
少女的声音很平静，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考核失败后的沮丧或不甘，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我的体能训练，效率极低，继续下去也只是浪费您的时间和粮食。”
培育师停下脚步，双臂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所以呢？终于有自知之明，准备滚蛋了？”
“不。”
夜月萤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让培育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的话。
“我想申请，用‘劳作’来代替一部分我无法完成的体能训练。”
“我想去打扫……药草房。”
……
此言一出，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培育师愣了足足三秒，随即，发出一声满含讥讽的嗤笑。
“哈！药草房？”
他像是听到了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
“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是让你逃避训练的避难所吗？”
药草房，那与其说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一个被遗忘了的垃圾堆。里面堆积着他数十年来随手采集、胡乱丢弃的各种草药，混杂着灰尘与蛛网，连他自己都懒得踏进一步。
让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去打扫？
（不出三天，她就会被里面的灰尘和恶臭熏得哭着跑出来吧。）
培育师的内心，闪过一丝恶劣的快意。
“好啊。”
他冷冷地勾起嘴角，应了下来。
“我就给你三天时间。”
“如果你只是想偷懒，或者把里面弄得更乱……”
他俯下身，那张带着狰狞伤疤的脸，凑到夜月萤的面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就立刻给我滚下山！”
---
吱呀——
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药草房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混合着干枯植物、陈腐泥土和浓重灰尘的、呛人至极的气味，扑面而来。
跟在后面看热闹的几个少年，立刻被熏得连连后退，夸张地捏住了鼻子。
“呕……这是什么味道！”
“简直就是个垃圾堆！”
然而，站在门口的夜月萤，非但没有像他们预想中那样露出嫌恶的表情，反而……
她的眼睛，亮了。
那双总是平静如古井的灰蓝色的眼眸，在看到屋内那片堪称灾难现场的混乱时，竟然爆发出了一种……一种如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的、无比炙热的兴奋光芒！
（哦哦哦哦哦——！）
她的内心，在疯狂地尖叫。
（这哪里是垃圾堆？！）
（这分明是一座未经整理、分类混乱、但馆藏极其丰富的……）
（古代图书馆啊！！！）
对于一个前世是顶级学霸的科研人员来说，还有什么比将一堆无序的知识，重新归纳、整理、贴上标签，更能让她感到愉悦的事情吗？
没有！
完全没有！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了那片知识的“废墟”之中。
“咳咳……这家伙，是疯了吗？”
门外的少年们，看着她那如同奔赴圣地般的背影，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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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夜月萤彻底从训练场上消失了。
少年们依旧在挥汗如雨，而她，则将自己完全锁在了那个无人问津的药草房里。
第一天，她没有急着去整理那些药材。
而是先将整个房间彻底打扫了一遍。
通风，除尘，修补好漏风的墙壁和屋顶。
然后，她找来木炭和几块光滑的木板，开始制作最简易的“标签”。
（按照现代生物学的科、属、目来分类，他们肯定看不懂……）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立刻制定出了一套最适合这个时代的分类法。
（有了！）
（第一层逻辑：按药性，分为大热、温、平、凉、寒，五个大类。）
（第二层逻辑：在每个药性大类下，再按毒性，分为剧毒、有毒、药食同源、无毒，四个子类。）
（第三层逻辑：在每个毒性子类下，再按处理方式，分为生药、干燥品、炮制品……）
（完美！逻辑清晰，一目了然！就算是小学生也能看懂！）
第二天，分类工作正式开始。
她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精密机器，将那一堆堆混乱的草药，精准地分门别类。
在这个过程中，她还发现了许多问题。
（天啊，居然把‘半夏’和‘附子’这种需要严格炮制去毒的药材，和普通的干草堆在一起，还放在这么潮湿的角落里……）
她立刻将那些药材转移到干燥通风的架子上。
（这、这个是……）
她的目光，落在一株被随意丢在角落的、叶片形状奇特的植物上。
她拿起它，凑到油灯下仔细观察。
（这个叶脉走向……这个花蕊的残留形态……）
她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本《Gray's Anatomy》附录里的植物图谱。
（这根本不是师父标签上写的‘安心草’！）
（这是‘鬼蒜’！它的鳞茎含有微量的强心苷，误服会导致心律失常，甚至骤停！和某些药物混用，就是致命的毒药！）
她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第三天，当最后一株药草被分门别类地放上货架，当最后一张写着清晰注解的木质标签被挂好时。
夜月萤看着自己的杰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是一种完成了一项伟大工程后，发自内心的满足感。
也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
药草房的门，被人用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从外面一脚踹开。
是培育师。
他满脸不耐烦地走了进来，准备履行三天前的诺言，将这个偷懒的废物，彻底赶下山。
然而。
当他踏入房间，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个瞬间。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仿佛被施了石化魔法一般，一动不动地，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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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景象，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原本那个堪比垃圾堆的、连落脚都困难的房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
一个他只在镇上那些最高级的西药房里，才见过的、专业到令人发指的药库！
一排排整齐的木架，将小小的空间利用到了极致。
每一个架子上，都用大小一致的木盒或陶罐，装着处理好的药材。
所有的容器上，都挂着一张用漂亮的字迹书写着名称、药性、功效的木质标签。
空气中，那股呛人的腐败气味，被一种混合了数十种草药的、层次分明的清香所取代。
阳光从修补好的窗户里洒进来，照亮了那些分门别类、井然有序的药材，竟透出一种神圣而庄严的美感。
“……”
培育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几十年来都搞得一团乱麻的地方，竟然被这个小姑娘，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整理成了这个样子？
这……
这简直就像是……
魔法。
他机械地迈开脚步，走到一个货架前，鬼使神差地拿起了一张标签。
“龙爪蕨。”
他用一种干涩的声音，念出了上面的字，试图找到一丝破绽。
“这东西，有什么用？”
“清热解毒，利湿。”
夜月萤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平静，而又充满了自信。
“常用于治疗痢疾和风湿痹痛。”
培育师心中冷哼一声，这些他当然知道。
然而，夜月萤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但是，老师。”
“龙爪蕨性寒，绝对不能和‘赤根草’一起使用，两者药性相冲，会产生抑制呼吸的微弱毒性。”
“另外，对于肾功能不佳的患者，剂量必须减半，否则会加剧水肿。”
“最后，它的新鲜汁液有轻微的腐蚀性，处理时最好戴上手套，否则会引起皮肤瘙痒。”
“……”
培育师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地震。
从震惊，到怀疑，到难以置信……
最后，变成了一种混杂着羞愧与震撼的、无比复杂的色彩。
他……他只知道第一条。
后面那三条禁忌，他这个用了几十年草药的老家伙，竟然闻所未闻！
他猛地转过身，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女。
而夜月萤，只是迎着他的目光，露出了一个谦逊而又礼貌的微笑。
她缓缓地、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
“老师，这个药草房里，关于毒物的记载和处理方法，还是太少了。”
她抬起头，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名为“渴望”的火焰，像两簇在黑夜中熊熊燃烧的鬼火。
“现在……”
“我可以向您学习一些，关于‘毒理学’的知识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