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玲鸾脸上那抹强撑起的、带着“包容”意味的笑容,在周添丁那极具辨识度的安妮亚式嘲讽颜艺笑脸亮出的瞬间,如同遭遇寒潮的娇花,肉眼可见地僵住了零点几秒。
那笑容里的促狭、洞悉一切的得意,以及毫不掩饰的“你奈我何”的挑衅,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穿了她刚刚勉强构筑起的体面外壳。一股混杂着难堪、羞恼和被当众戏耍的屈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猛地从心底直冲头顶,让她白皙的耳廓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
然而,她是殷玲鸾。是自幼在意大利古老家族熏陶下、又在殷家复杂环境中磨砺出的名门淑女。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多年修炼的城府,在这一刻如同最坚固的铠甲,死死压住了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失态。
只是,这笑容终究是浮在表面的。细看之下,能发现她脸颊的肌肉绷得有些紧,下颌线条也微微收紧,透着一股极力忍耐的力道。她握着香槟杯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杯中的金色液体甚至泛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那是她内心风暴唯一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泄露。
“艹……”她喉咙里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气音,短促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更像是在清嗓子。随即,她用比刚才更加轻柔、却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感的声音说道,完美地接上了自己之前的话尾,向着两个堂弟说道:
“好了,快去吧,点心要凉了。” 语气依旧是姐姐式的关怀,但那份催促的意味明显加重了,像是在驱散这令她极度不适的氛围,也是在给自己一个尽快脱离这尴尬境地的台阶。
“谢谢玲鸾姐姐!”景远和晴远如蒙大赦,赶紧拉着还在“意犹未尽”想继续科普高达的周添丁,飞快地溜向了点心台的方向。
殷玲鸾优雅地微微侧身,将完美的侧颜留给众人,目光投向远处衣香鬓影的人群,仿佛在寻找下一个需要应酬的对象。只是,那挺直的背脊和微微抬高的下巴,透露出一种被冒犯后的、无声的倨傲和防御姿态。在无人注意的瞬间,殷家大小姐舌尖轻轻抵了抵上颚,将那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浊气强行咽下。
周添丁……你有种!今天的耻辱,我殷玲鸾日后定会双倍奉还!
这份被强行压下的挫败和屈辱,如同淬了毒的种子,深深埋入了心底,只待合适的时机生根发芽。面上,她依旧是那个从容得体、无可挑剔的殷家大小姐,仿佛刚才那场交锋,不过是小孩子间无谓的拌嘴,不值一提。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呵”的一声和那个刺眼的颜艺笑脸,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她的自尊心上。
三个少年转身快步走向点心台,刚一离开殷玲鸾的视线范围,景远就激动地一把搂住周添丁的肩膀,压低声音兴奋地说:
“添丁!你太神了!夏亚!你居然把我比作夏亚·阿兹纳布尔!‘红色彗星’!”他这时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立刻模仿着夏亚的语气说道:“我之所以喜欢赛车,虽然不想承认,但都是因为年轻犯下的错啊!”
晴远也凑上来,小脸因为兴奋而泛红:“添丁哥!阿斯兰!你刚才说的阿斯兰!还有奥布的理念!原来……原来我的情况跟阿斯兰这么像的吗?感觉……感觉一下子就不怕了!”他看向周添丁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仿佛找到了人生的灯塔。
周添丁被两兄弟的热情包围,刚才在玲鸾姐姐面前的“高论”带来的小小紧张感瞬间被得意取代。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模仿着夏亚抱臂的姿态:“那当然!我早就说过,高达是男人的浪漫,里面都是人生的哲理!大少你就是未来的‘赛道彗星’,二少你就是‘奥布之狮’!怕什么家族责任?用实力和信念去闯就对了!” 他此刻感觉自己就是指挥若定的克瓦特罗大尉。
三个少年勾肩搭背,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战役”和各自对应的“角色”,气氛热烈,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刁难,沉浸在高达带来的热血共鸣和解决难题的成就感中,朝着堆满美食的点心台快乐地进发。
看着三个少年离去的背影,尤其是周添丁那件醒目的“红色彗星”夹克,殷锦华的眼神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对殷玲鸾和秦文和说:
“看到了吗?风华这两个儿子还没成气候,旁边就已经有了这么个难缠的小鬼!歪理邪说一大堆,偏偏还能堵得人哑口无言!跟他那个鬼才老爹一样,都是搅局的祸害!”
“周奉孝……你好野!我丟雷楼某!”他不顾形象地小声爆粗,目光怨毒地扫过远处正与宾客谈笑风生的周奉孝:“今天你让我与文和颜面尽失,你的儿子又在这里卖弄小聪明羞辱我女儿!这笔账,我殷锦华记下了!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身败名裂,要你仆街含家铲!连同你那个古灵精怪的儿子,一起滚出龙腾,滚出殷家的视线!”
秦文和沉默着,没有接话,只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更加幽深难测。周奉孝父子今日展现的锋芒,无论是父亲的战略辩才,还是儿子的机变歪理,都如同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了他们的计划里。未来的斗争,因为这两个意外因素,变得更加复杂和不可预测了。宴会厅的喧嚣依旧,但在殷锦华父女和秦文和周围,却弥漫着一股更加冰冷和怨毒的气息。周奉孝父子,已然成为他们眼中必须拔除的钉子。
不远处,落地窗边,殷鸿山老爷子正与他的老友、中山大学退休经济学教授张泽德低声交谈,目光却一直未曾完全离开刚才那场“小辈交锋”的角落。他威严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那些“夏亚”、“阿斯兰”、“奥布”、“红色彗星”的名词对他来说如同天书,但整个对话的氛围、三个孩子的表情变化,尤其是周家小子那侃侃而谈、引经据典,虽然不知是什么经什么典的气势,以及最后玲鸾那明显被噎住、不得不退让的反应,他全都看在眼里。
“泽德兄,”殷鸿山微微侧头,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探究,“刚才那周家小子……说了些什么?那些名号……是什么路数?怎么就把玲鸾给堵回去了?” 他征战商场数十年,识人无数,但周添丁这种“歪理邪说”的辩论方式,实在超出他的经验范畴。
张泽德教授抚着下巴,脸上带着学者特有的兴味和一丝赞叹。他虽然也不懂高达,但周添丁清晰的逻辑链条,尽管建立在动漫设定上、选取案例的贴切性,还有那临场不惧、侃侃而谈的风度,都让他这个研究了一辈子沟通和博弈的老教授眼前一亮。
“呵呵,”张泽德轻笑一声,镜片后的目光追随着那三个活力四射的少年背影,尤其是中间那个穿着红色高达夹克的小身影,“鸿山啊,虽然老夫我也听不懂那‘夏亚’和‘阿斯兰’是何方神圣,但观其行,听其言,此子不凡呐!”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由衷的欣赏:“面对玲鸾那丫头绵里藏针、直指要害的问题,他非但不怯场,反而另辟蹊径,用孩子们都懂的故事和角色,把‘个人实力积累威望’和‘忠于信念化解身份冲突’的道理讲得头头是道,丝丝入扣!你看景远和晴远那俩小子,听完后眼睛都亮了,哪还有半点刚才的窘迫?这份急智,这份口才,这份……嗯,姑且称之为‘歪理正说’的本事,在他这个年纪,实属罕见!”
张泽德最后看着殷鸿山,意味深长地总结道:“‘孺子可教也!’ 周奉孝养了个好儿子啊!此子心智之灵,应变之捷,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正所谓近朱者赤,风华的这两个孩子身边能有此良伴,是他们的福气。” 作为学者,他更看重的是周添丁展现出的思维能力和表达潜力,这远比具体内容更让他欣赏。
殷鸿山听完老友的评价,沉默了片刻,威严的目光再次投向点心台方向,看着那个正被景远和晴远围着、似乎在得意地比划着什么动作的周添丁。虽然还是不懂那些高达名词是什么,但张泽德那句“此子不凡”、“孺子可教”的评价,以及周添丁刚才在众人注视下展现出的那份远超年龄的镇定与机锋,让他心中对这个11岁的孩子,第一次生出了一丝……佩服?
“不错,挺好……”
他握着拐杖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心中对周奉孝父子的分量,悄然又加重了几分。这周家父子,大的能在战略层面力压秦文和,小的能在子辈战场轻松破局,还隐隐成了景远、晴远的主心骨……殷鸿山眼神深邃,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周奉孝这对父子,恐怕不仅仅是风华的心腹和孙子的玩伴那么简单了。他们,已然是能影响未来格局的重要变量。老爷子轻轻用拐杖点了点光洁的地面,发出笃的一声轻响,仿佛在无声地敲打着新的算盘。
同一时间,稍远处的人群中。
周奉孝和妻子潘妙美正与几位相熟的赞助商寒暄。刚才周奉孝用战略三问KO秦文和的余威尚在,几位赞助商正热情地与他攀谈,讨论着新项目的技术前景。
然而,当殷玲鸾开始“拷问”景远和晴远时,周奉孝等人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捕捉着那边的动态。当看到儿子周添丁突然站出来,穿着那件扎眼的“红色彗星”夹克,小身板挺得笔直开始说话时,周奉孝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他太熟悉儿子这副要“开讲高达课”的架势了。
随着周添丁清亮又带着胶佬特有激情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引用了夏亚和阿斯兰的经历时,周奉孝脸上的表情管理差点失控!
他猛地用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震惊、狂喜、欣慰、还有一丝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作为看着0079、Z、ZZ、逆袭夏亚、SEED、DESTINY等一路走来的骨灰级80后高达迷,他瞬间就明白了儿子的战术意图和选择的案例之精妙!
“这小子……!”周奉孝低不可闻地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骄傲,“居然用夏亚和阿斯兰来破局?还……还用得这么贴切!把我压箱底的高达知识库都活用成‘社交武器’和‘心灵鸡汤’,比我当年只会对着买不起的正版模型流口水的境界高太多了!”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宅男之魂都在燃烧沸腾,恨不得立刻冲过去给儿子一个大大的熊抱,再高喊一声“吾儿类我!”
“哎呀,我们家迪亚戈…”潘妙美用手轻轻掩着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小声对丈夫说道,“真是胆大包天,敢这样跟玲鸾大小姐姐说话。不过……” 她看着儿子在殷家大小姐面前侃侃而谈、最后还让景远晴远眼睛发亮的模样,语气充满了温柔和赞许,“他说得很对呢,用夏亚和阿斯兰的故事,不单单帮景远晴远解围,还给于他们兄弟信心和方向。最重要的是,他是真心想帮朋友。”
周奉孝刚才在商务战场上的犀利锋芒尽数收敛,只剩下一个为儿子感到无比骄傲和幸福的傻爸爸模样。周家夫妻俩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欣慰与暖意,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穿着红色高达夹克、在人群中显得格外跳脱又耀眼的小小身影。
这两场引人注目的辩论,只是算是宴会的一个余兴节目。
宴会厅的喧嚣渐渐沉淀,如同退潮的海水,留下满室繁华过后的余韵。巨大的水晶吊灯依旧璀璨,却不再映照觥筹交错,而是柔和地洒在宾客们满足而略带倦意的脸上。空气中残留着佳肴美馔的香气、名贵香水的馥郁,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权力与财富交织的独特气息。
主桌上,殷鸿山老爷子亲自抱着已然酣睡的殷谦远。小家伙被包裹在华贵的锦缎襁褓里,小脸红扑扑的,对这场因他而起的盛大喧嚣浑然不觉。老爷子低头凝视着幼孙安详的睡颜,威严的眉宇间是罕见的、纯粹的慈爱与满足。他粗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谦远细嫩的脸颊,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爸,谦远睡了,我来抱吧。”北条冴子轻声上前,伸出双手。
殷鸿山却微微摇头,手臂收得更稳了些,声音低沉而清晰,确保周围几位尚未离去的重量级宾客都能听见:“无妨,让他再睡会儿。今日是他的好日子,我这个做爷爷的,多抱一会儿也是福气。”这话语里,饱含着对幼孙的珍视,更是对这场宴会主角地位的无声宣告——他殷鸿山亲自坐镇、全程抱持,便是给这个满月孙儿最大的体面和宠爱。
柳明慧在一旁含笑看着,眼神温柔。她适时地指挥着管家和佣人,将宾客们一一送至门口。每一位离开的贵客,无论身份高低,都会特意走到主桌旁,向抱着孩子的殷老爷子再次道贺。
“殷老,恭喜恭喜!谦远小公子一看就是福泽深厚之相,今日这满月宴,排场气度,在广州城也是头一份了!”
“鸿山兄,好福气啊!白天鹅宏图府,多少年没见这么热闹的满月酒了?小公子前途无量!”
“殷董,孙儿满月,天伦之乐,羡煞旁人!升龙车队如日中天,殷家又多一个后继人,双喜临门啊!”
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殷鸿山抱着谦远,微微颔首致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矜持笑容,口中说着“同喜”、“过奖”、“多谢赏光”,心中那份为幼孙挣足面子的畅快感却溢于言表。这场面,这规格,这汇聚了龙腾高层、商界巨秦、名流显贵乃至北条家远道而来亲友的盛大阵容,无一不在宣示着殷谦远在殷家的特殊地位,远超他之前的四位兄姐。老爷子要的,就是这份“独一无二”的排场。
殷风华和北条冴子站在老爷子身侧,得体地回应着宾客。风华看着父亲怀中沉睡的幼子,又看看周围尚未散尽的繁华,心中百感交集。谦远的降生解决了家族传承的难题,老爷子今日倾注的心力,既是给孙儿的礼物,也是对他这个次子多年努力的认可。冴子则悄悄松了口气,这场精心准备的盛宴终于圆满落幕,丈夫和长子身上的枷锁似乎真的随着谦远的到来而解开了。
殷锦华带着殷玲鸾和秦文和,几乎是踩着最后一批宾客的尾声离开的。他们并未再上前寒暄,只是远远地向主桌方向投去复杂难辨的一瞥。锦华脸上是极力压抑的阴沉,玲鸾则维持着优雅的仪态,只是眼神深处那份被周添丁打击后的屈辱和冰冷,在远离人群时更显清晰。
秦文和依旧沉默,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被众人簇拥的周奉孝一家,最终落在被殷鸿山珍重抱在怀里的殷谦远身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闪过。今晚的挫败和那个新生婴儿所代表的“正统”,都成了他心中新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