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得龙破天眼皮发痛。他几乎一夜未眠，后半夜勉强眯了一会儿，梦里依然是冰冷的刀锋和无尽的坠落感。起床时，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胸口那被“刺穿”的幻痛似乎还在隐隐作祟。
餐桌上气氛有些微妙。李扬羽抱着小晨曦，眼神平静地喂着米糊，仿佛昨晚被吵醒的怒火已被压入心底，只余下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龙追云则像往常一样，大口吃着早餐，偶尔偷偷瞄一眼父亲略显苍白的脸，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
龙破天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碗里的粥，只想快点离开这安静得令人窒息的餐桌。他走到客厅，习惯性地想拿起茶几上那本最新的《赛车月刊》杂志转移注意力。然而，视线却与杂志上端坐如小雕像的荷兰垂耳兔金闪闪对了个正着。
金闪闪抱着它那根永远啃不完的草，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龙破天。那专注的眼神，那慢条斯理咀嚼的动作……瞬间与噩梦中坐在龙枪车头上、散发着诡异金光的兔子形象重合！
“握草！”龙破天脱口而出描述兔子的动作，几乎是触电般缩回了手，心脏不争气地猛跳了几下。他放弃了杂志，有些狼狈地抓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试图用体育新闻的声音驱散脑海里的阴霾。
“……WHC五大欧洲车队之一的凯撒车队，在上星期正式宣布与长期技术合作伙伴保时捷分道扬镳。据悉，双方在FA新规下的技术路线和发展理念存在根本性分歧。凯撒车队将与沙特资本背景的沙漠之矛车队进行深度整合，组建全新的凯撒-沙漠之矛联合车队，下赛季将共同征战FA……”
电视画面切到凯撒车队王牌车手、欧洲五大高手之一的西班牙耐力赛冠军托雷斯接受采访的画面。托雷斯表情平静：“我选择留在新的凯撒车队，这里有我熟悉的环境和团队，我相信整合后的力量能在FA时代保持竞争力。”
新闻继续播报：“另一方面，保时捷并未停下脚步。他们迅速宣布与同属大众集团旗下的奥迪高性能部门联手，共同组建全新的‘重战车’车队挑战下届FA大赛。目前，重战车车队尚未公布其车手组合，引发了围场诸多猜测。有消息称，他们正在接触多位顶级车手……”
就在新闻主播分析着保时捷-奥迪联手的“重甲战车”可能对FA格局产生何种冲击时，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李扬羽抱着晨曦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位是身材高大、穿着剪裁合体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气质严谨冷峻的外国中年男子；另一位则是一位年轻干练的中国女性，同样身着得体的女式西服套装，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和文件夹，显然是翻译兼助理。
“您好，龙太太？打扰了。”年轻女性递上两张名片，声音清晰专业，“这位是德国保时捷集团旗下，新成立的‘重战车’FA车队领队，汉斯·舒尔茨先生。我们冒昧前来拜访，是想与龙破天先生谈谈关于下赛季……以及未来的合作可能。”
名片上烫金的保时捷盾徽和“Schwerer Panzer Motorsport”字样，在晨光下有些刺眼。李扬羽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正被电视新闻吸引的龙破天，侧身将两人让了进来。
龙破天看到来人，尤其是那位气质不凡的外国领队，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昨夜噩梦带来的烦躁感尚未完全消散。他站起身，礼貌性地与舒尔茨领队握了握手，对方的手干燥有力，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德国人特有的审视。
李扬羽抱着晨曦坐到了龙破天身边的沙发上，无声地传递着一种家庭共同体的支持。龙追云也懂事地放下碗筷，抱起好奇张望的金闪闪，安静地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大眼睛里充满了对“大人物”来访的好奇。
翻译女士流畅地传达着舒尔茨领队的开场白：“龙先生，舒尔茨领队首先向您和您的家人表达问候。他观看了WHC整个赛季，尤其是您在英国银石那场史诗般的雨战。您在几乎绝境中驾驭着并非顶尖的赛车，凭借超越极限的技术与意志，战胜了‘雨神’维罗纳，那场胜利令他印象深刻，并深深钦佩。”
舒尔茨领队微微颔首，用德语补充了几句，目光灼灼地盯着龙破天。翻译继续道：“领队先生认为，您是目前围场中极少数拥有‘逆转乾坤’能力的顶级车手，是技术与意志完美结合的典范。这正是我们全新的‘重战车’车队在FA元年最渴求的核心力量。”
他示意助理打开一个精致的铝合金手提箱，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个覆盖着天鹅绒的物体。揭开绒布，一台1:8比例的跑车模型出现在众人眼前。流线型的设计充满了德系工业美学特有的力量感与精密感，低矮宽大的车身、极具侵略性的前鼻锥、复杂而高效的空力套件，以及车身上醒目的保时捷-奥迪联合徽标和“SP-01”的代号，无不彰显着其作为顶级“准方程式”赛车的身份。模型细节极其逼真，漆面在灯光下流淌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这是我们即将用于FA赛场的核心武器——‘SP-01’，目前尚未对外公布任何细节。”翻译的声音带着一丝自豪，“它由保时捷与奥迪最顶尖的工程师团队联合打造，融合了勒芒原型车技术与F1尖端理念，底盘刚性、空力效率、动力单元以及能量管理系统，都旨在正面抗衡甚至超越剑斗士的斯巴达克斯、圆桌骑士的湖光、蔚蓝方阵的闪电以及红巨人的时刃。舒尔茨领队坚信，以您的驾驶风格和攻击性，驾驶这台战车，绝对是如虎添翼，是冲击FA元年车手总冠军的最有力人选！”
舒尔茨领队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诚恳而具有诱惑力：“龙先生，我们理解您对升龙车队的感情。但FA新规就像一堵高墙，无情地限制了‘破城枪’最强大的矛——那1850匹的绝对马力。升龙车队虽然技术储备雄厚，周奉孝先生更是天才，但在全新的单座准方程式构架下，从头追赶欧洲车队几十年积累的底盘和空力底蕴，需要时间。下赛季，他们恐怕难以提供一台能让您真正与维罗纳、勒克莱尔、高文、施密特、托雷斯这五大高手在每一条赛道上都平等抗衡的顶级战车。”
他顿了顿，抛出了实质性的条件：“因此，我们向您提出三点承诺：第一，您将是重战车车队绝对的一号车手，车队所有资源、策略都将围绕您争夺车手总冠军来制定。第二，我们将为您配备最顶尖的技术支持团队，包括从红牛和梅赛德斯挖角而来的资深工程师，确保您能充分发挥SP-01的极限。支援车手也将全力为您服务，扫清障碍，确保积分最大化。第三……”
翻译女士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我们理解顶级车手的价值。我们愿意为您提供一份基础年薪是目前您在升龙车队三倍的合同。并且，每一站比赛，登上领奖台、获得分站冠军，都有极其丰厚的额外奖金。车手总冠军的奖金，更将是天文数字。这将是对您实力与价值最直接的认可与回报。”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金闪闪咀嚼青草的细微“沙沙”声，和晨曦偶尔发出的咿呀声。模型SP-01在茶几上散发着冰冷而诱惑的光芒。三倍年薪、顶级的赛车、一号车手地位、全力冲击世界冠军的机会……每一个条件都像重锤敲在现实的鼓面上。
李扬羽抱着女儿，目光平静地看着丈夫，没有催促，也没有暗示。龙追云则紧紧抱着兔子，小脸上写满了紧张，他虽然不完全明白那些数字和名词，但能感觉到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可能改变爸爸和全家未来的时刻。
龙破天看着眼前精致的模型，听着翻译转述的优厚条件，内心并非毫无波澜。哪个车手不渴望最顶级的赛车？不渴望站在世界之巅？尤其是经历了昨晚那场关于“失败”和“耻辱”的噩梦后，这种对“强大”和“认可”的渴望更被放大了。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舒尔茨领队严谨却略显疏离的脸，扫过那冰冷炫目的SP-01模型，再落回身边——妻子平静中带着信任的眼神，儿子紧张又依赖的表情，还有怀中女儿懵懂无知的小脸——一幕深埋心底十几年的画面，如同破开迷雾的灯塔，骤然清晰起来：
永华镇，福满楼，夜晚。
年轻的殷风华，风尘仆仆，眼中却燃烧着炽热的光。
他推开茶楼的玻璃门，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意，向一个在厨房打杂、对未来一片迷茫的乡下少年伸出手：“龙破天，跟我走吧，去开世界上最快的车！”
没有炫目的模型，没有天文数字的薪水承诺，只有那份“三顾茅庐”般的执着信任，和一句点燃少年心中火焰的邀请。
还有父亲那张泛黄的赛车夏令营申请表，上面狗爬一样的字迹，承载着未竟的期望……
殷风华当年所求的，不是一时的胜负，而是一个共同的梦想，一份共同开创新时代的承诺。是殷风华和周奉孝，将他龙破天从一个爱好在山路飙车的茶楼小厨子，培养成了令欧洲列强闻风丧胆的“雨中幽灵”。是升龙这个团队，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硬生生用“破城枪”捅破了欧洲的技术铁幕，夺下了WHC车队总冠军的荣耀。这份并肩作战、从无到有打拼出来的情义和羁绊，早已超越了简单的雇佣关系。
金钱可以衡量身价，但衡量不了那份“三顾茅庐”的知遇之恩，衡量不了十几年风雨同舟、荣辱与共的兄弟情谊，更衡量不了在绝境中共同创造的奇迹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自豪感。
龙破天深吸一口气，胸中翻腾的波澜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他抬起头，目光不再迷茫，直直地看向舒尔茨领队，脸上露出了一个礼貌却带着距离感的微笑。他没有立刻通过翻译回答，而是用清晰的中文说道：
“舒尔茨领队，非常感谢您和重战车车队的赏识，以及这份极具诚意的邀请。SP-01确实是一台令人惊叹的机器，贵车队提供的条件也无可挑剔。”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稳而有力：“但是，我恐怕无法接受这份邀请。”
舒尔茨领队脸上的自信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翻译女士也愣了一下，才将龙破天的话准确译出。
“为什么？”舒尔茨领队忍不住追问，德语中带着急切和不解，“龙先生，这是一个站在世界之巅的机会！升龙给不了你这样的赛车和资源！”
龙破天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深邃而温暖，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和孩子，又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遥远的广州，看到了升龙P房里那些熟悉的面孔。
“因为，”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十几年前，有一个人，像古时候的刘皇叔三顾茅庐请诸葛亮一样，两次亲自来到惠州这个小镇，找到当时还在厨房里切菜的我。他相信我这个乡下小子身体里藏着能驾驭速度的灵魂，给了我一个做梦都不敢想的舞台，一个成为职业车手的机会。”
“是殷风华领队，是周奉孝总设计师，是整个升龙团队，一点一点把我培养起来。我们一起经历了无数失败，一起承受质疑，也一起创造了属于我们的奇迹——捅破欧洲技术铁幕，拿下WHC车队总冠军！这份并肩作战的情义，这份共同开创事业的承诺，这份‘家’的感觉，不是任何顶级赛车和三倍年薪可以买断的。”
他站起身，姿态谦和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断：“FA新规是挑战，但更是机遇。我相信姐夫，相信风哥，相信升龙团队的能力和韧性！我们能在WHC创造奇迹，也一定能在FA的新规则下，再次证明升龙的力量！我的战场，我的家，我的承诺，都在升龙。抱歉，舒尔茨领队，让您白跑一趟了。”
翻译将龙破天的话完整译出，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舒尔茨领队脸上的表情从震惊、不解，慢慢转变为一种复杂的、带着深深遗憾的尊重。他沉默了片刻，缓缓站起身，郑重地向龙破天伸出手。
“我明白了，龙先生。”他的语气恢复了德国式的冷静，但多了一份敬意，“您是一位真正重情重义的车手。我尊重您的选择，也敬佩您的忠诚。虽然结果令人遗憾，但能认识您这样的对手，是重战车车队的荣幸。祝您和升龙车队在FA赛场一切顺利，我们赛道上见。”
“赛道上见。”龙破天用力握了握对方的手。
送走了舒尔茨领队和翻译，关上房门，客厅里仿佛还残留着刚才谈判的紧张气息。李扬羽抱着晨曦，嘴角勾起一抹温柔而赞许的笑意，轻轻握了握丈夫的手。龙追云抱着金闪闪跑过来，仰着小脸，好奇地问：“爸爸，那个外国伯伯给你那么好的车和那么多钱，你为什么不要啊？是因为那个车不好吗？还是钱不够多？”
龙破天蹲下身，平视着儿子清澈的眼睛，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他拿起茶几上那个精致的SP-01模型，在儿子眼前晃了晃。
“追云，你看这个车模型，漂亮吗？厉害吗？”
“嗯！好帅！”追云用力点头。
“它确实很厉害，那个伯伯开的条件也很好。”龙破天放下模型，语气变得认真，“但是，追云，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有时候不是最闪亮的新玩具，也不是最多的钱。”
“那是什么？”追云眨巴着眼睛。
“是‘情义’，是‘承诺’。”龙破天看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就像爸爸和妈妈，我们是一家人，要互相扶持，对不对？就像你和小学最好的朋友，答应了一起玩，就不能随便丢下他去找别人玩，对不对？”
追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升龙车队对爸爸来说，就像另一个家。风华伯伯就像爸爸的兄长，奉孝伯伯就像严厉又智慧的老师傅，还有其他叔叔阿姨，都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当年是风华伯伯在最开始就相信爸爸，给了爸爸机会。我们一起努力了十几年，经历了很多很多，才走到了今天。这份情义，这份一起打拼的情分，比再新的赛车、再多的钱都重要。这就是‘信义’！男子汉大丈夫，要言而有信，要懂得感恩，要知道什么才是最值得守护的东西。不能因为看到更好的东西，就轻易背弃曾经信任你、帮助你的伙伴。明白了吗？”
追云看着父亲认真的眼神，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大人世界的复杂，但“信义”、“承诺”、“守护伙伴”这些词，像种子一样落进了他小小的心里。他用力地点点头：“嗯！我明白了！爸爸做得对！不能当背信弃义的人！就像关羽关二爷，重情重义！”
龙破天笑了，抱了抱儿子：“对！就像关二爷！不过，可千万别学他大意失荆州啊！” 父子俩都笑了起来，客厅里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看着妻儿温暖的笑容，龙破天心中最后一丝因拒绝而可能产生的遗憾也烟消云散。窗台上，金闪闪似乎感受到了男主人的好心情，停下了啃草，歪着头，红宝石般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这一次，龙破天觉得那眼神似乎没那么“诡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