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的伤口在粗暴的包扎下,如同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失血带来的眩晕和寒冷让我眼前阵阵发黑,连靠在冰冷的荒神像上都感觉不到多少支撑。小葵在我凶狠的威胁下,像只受惊的鹌鹑,颤抖着手,用冰冷的雪水和撕下的布条,笨拙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和尘土。她的动作充满了恐惧,每一次触碰都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我这头重伤的野兽。破庙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她压抑的抽泣,以及门外风雪永无止息的呜咽。
就在我因剧痛和虚弱而意识模糊,几乎要昏睡过去时——
“砰!哗啦!”
本就摇摇欲坠的破庙大门,又一次被狠狠撞开!碎裂的木屑飞溅。风雪裹挟着三个更为粗野的身影冲了进来,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和野兽般的戾气。他们显然是被之前的血腥味和动静吸引过来的另一拨土匪。
“哟呵!好重的血腥味!”为首的独眼龙贪婪地抽动着鼻子,目光像秃鹫一样扫过地上两具尚未冰冷的尸体,然后立刻锁定在蜷缩在神像旁、气息奄奄的我,以及旁边穿着刺眼红嫁衣、瑟瑟发抖的小葵身上。“捡漏的好买卖!一个半死的浪人,还有个水灵的小娘子!哈哈哈!”
他身后的两个喽啰也狞笑起来,拔出腰间锈迹斑斑的短刀和柴刀,眼中闪烁着残忍和掠夺的光。
“杀…杀了男的!女的带走!”独眼龙大手一挥。
绝望瞬间攫住了小葵,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下意识地往后缩,几乎要躲到我身后,却又猛地想起我的威胁,僵在原地,恐惧得无法动弹。
而我?愤怒瞬间点燃了残存的力气,但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更深的无力感。腹部的剧痛提醒着我此刻的状态。对付之前那三个已经让我濒死,眼前这三个……我挣扎着想握住掉落在血泊中的刀,手指却颤抖得厉害,眼前金星乱冒。一股冰冷的、久违的屈辱感涌上心头——难道要死在这种垃圾手里?像条野狗一样?
“滚…开!”我用尽力气嘶吼,声音却嘶哑虚弱,毫无威慑力,反而引来了土匪们更猖狂的大笑。
“死到临头还嘴硬!”一个喽啰狞笑着,高举柴刀,第一个扑了上来!刀锋带着恶风,直劈我的头颅!
完了。
就在我瞳孔收缩,准备迎接死亡,甚至心底闪过一丝荒谬的解脱感时——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破庙顶端的破洞飘然而下!速度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捕捉!那身影轻盈落地,恰好挡在了我和那劈落的柴刀之间!
“锵——!”
一声清脆悠扬、宛如龙吟的金铁交鸣骤然炸响!
那喽啰势大力沉的一刀,竟被来人手中一柄样式古朴、闪烁着温润青芒的长剑稳稳架住!火星四溅!巨大的反震力让那喽啰虎口崩裂,柴刀脱手飞出,整个人更是蹬蹬蹬连退数步,一屁股摔倒在地,脸上满是惊骇。
来人站定,身形挺拔如松,穿着一身中原制式的青灰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披风,风尘仆仆却难掩一身磊落之气。他约莫三十许岁,面容方正,眼神清澈锐利,此刻却带着一丝悲悯和凛然。
“光天化日,欺凌妇孺,戕害伤者,尔等行径,与禽兽何异!”来人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虽非倭语,却字字清晰,如同洪钟大吕,震得破庙嗡嗡作响。他说的是生硬但尚可理解的汉语。
另外两个土匪,包括那独眼龙,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来人的气势震慑住了片刻。但凶性随即压倒了恐惧。
“哪来的中原蛮子!多管闲事!一起剁了!”独眼龙咆哮着,和另一个喽啰一左一右,挥舞着武器凶狠地扑上!
那中原侠客神色不变,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对眼前凶徒的怜悯。他手中长剑一抖,青芒暴涨,剑势展开,圆融绵密,却又暗藏锋锐杀机。剑光如水银泻地,又如惊鸿游龙。
“铛!铛!嗤!”
几声急促的碰撞和撕裂声几乎同时响起!
快!太快了!快到我的眼睛几乎跟不上他的动作!那剑光仿佛有生命一般,轻易地格开了独眼龙的劈砍,顺势一引,剑尖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另一个喽啰持刀的手腕!喽啰惨叫着丢掉了武器。
独眼龙惊怒交加,挥刀再砍,却被对方剑脊轻轻一拍,一股浑厚却柔韧的力道传来,刀势瞬间走偏,整个人也跟着踉跄。中原侠客脚下步伐玄妙一转,已到了他身侧,剑柄带着一股巧劲,重重敲在他后颈大穴上!
“呃!”独眼龙闷哼一声,双眼翻白,软软瘫倒下去。
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三个凶神恶煞的土匪,如同土鸡瓦狗般被轻易放倒,一个手腕洞穿哀嚎不止,一个被敲晕在地,还有一个摔得七荤八素,惊恐地看着持剑而立、气定神闲的中原人,再不敢上前。
破庙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雪声和那个被刺穿手腕的喽啰压抑的痛哼。
中原侠客手腕一振,剑尖血珠甩落,青锋复归澄澈。他收剑入鞘,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他这才转过身,目光扫过地上之前那两具土匪的尸体,又落在我腹部的重伤和满身的血污上,最后看向蜷缩在我旁边、脸上泪痕未干却已惊呆的小葵(我后来才知道她叫这个名字)。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探查,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敬意和感慨。他对着我,郑重地抱拳一礼,用的是中原武林的礼节,声音温和了许多:
“这位东瀛的壮士,看来是路见不平,仗义出手,为护佑这弱女而身负重伤。如此侠义心肠,令人敬佩!”他用略显生硬的倭语,努力表达着,“看来,这东瀛之地,亦有我辈侠义中人!幸会!”
侠义?壮士?
这两个词如同烧红的铁块,猛地烫进了我的耳朵里。我靠坐在冰冷的神像基座上,浑身是血,虚弱得连刀都握不住,腹部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我刚刚还在用武力胁迫那个小女孩伺候我,把她吓得魂不附体。我脑子里盘旋的,是樱花树下随手斩下农夫头颅的快意,是对那些所谓“有道德”的同袍的鄙夷和杀戮……
侠?那是什么东西?一种新的试刀方法?还是一种我没听说过的酷刑?
这个词在我贫瘠而冰冷的认知里,找不到任何对应的东西。它像天外飞石,砸得我头晕目眩,荒谬感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楚。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反驳?解释?说我其实和他们是一路货色,甚至更糟?说我救她只是一时兴起,甚至是为了勒索?看着眼前这个正气凛然、眼神清澈的中原人,这些话堵在喉咙里,竟显得如此可笑和…肮脏。
我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小葵——那个被我称作“小鬼”、威胁过、此刻也正怯生生看着我的小女孩。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大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中原侠客的感激。当侠客说出“仗义出手”、“护佑弱女”时,她小小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目光飞快地瞟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有残留的恐惧,有被救的庆幸,或许…还有一丝丝因为中原侠客的话语而悄然升起的、极其微弱的…姑且算是“认同”?她并没有开口反驳,没有指着我尖叫“他不是好人!他刚才还想杀我!”。她只是沉默着,小脸苍白,抱着那个染血的钱袋,小小的身体微微倾向我的方向,仿佛在默认着中原侠客的“误判”。
她姑且觉得…我此刻,在别人眼里,像个好人?或者说,她需要一个“好人”来作为暂时的依靠?这种沉默的“姑且”,比任何控诉都更让我感到一种诡异的…刺痛。
我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常的、冰冷的嘲讽笑容,却因为腹部的剧痛而扭曲变形。最终,我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将头靠在冰冷的泥像上,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沙哑的喘息,算是回应。
风雪依旧从破开的门洞灌入,吹动着中原侠客的衣袂,也吹拂着我脸上冰冷的血污。破庙里,躺着死人和半死的敌人,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死亡的气息。一个满口“侠义”的中原人,一个满手血腥的东瀛浪人,还有一个沉默而恐惧的小女孩。
侠?呵。
我的手下意识地在冰冷的血泊里摸索着,指尖触碰到刀柄那熟悉的、冰冷的弧度。只有这东西,才是真的。至于“侠”?大概是中原人某种昂贵的、我没见过的刀名吧。下次抢商队的时候,留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