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被草草掩埋在田埂旁的洼地,泥土勉强盖住了最刺目的血腥。那个吓破胆的俘虏也被韩风拎着后领,像扔垃圾一样丢到了几里地外的荒沟里,能不能活下来看他的造化。空气中残留的铁锈味依旧挥之不去。
我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看着韩风走回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清澈坦荡的眼睛里,此刻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像是被刚才的杀戮和我最后那“斩草除根”的宣言污染了。这让我心头莫名地烦躁,还夹杂着一丝被窥破底牌的不安。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为了重新掌握一点主动,我盯着他沾了泥点的手,突然开口,声音干涩而突兀,像砂纸磨过石头:
“喂,中原人。”
韩风停下脚步,看向我,眼神带着询问。
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带着挑衅和某种莫名探究的问题:
“你…杀过多少人?”
问题出口的瞬间,韩风脸上的平静如同冰面般凝固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那双总是带着温和或锐利的眼睛,瞳孔在刹那间急剧收缩,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原本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瞬间的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他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胸膛的起伏变得极其轻微。
那是一种极其短暂的、近乎灵魂出窍般的愣怔。仿佛我这个问题不是一句简单的询问,而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某个尘封已久、布满蛛网和血腥锈迹的沉重铁门。门后汹涌而出的不是记忆,而是某种更加庞大、更加沉重、更加黑暗的东西,瞬间将他淹没。
这愣怔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
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那层冰面般的凝固碎裂了。他的眼神重新聚焦,但里面那片清澈的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沉寂。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得意,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空茫。
他没有看我,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的身体,投向了某个极其遥远、又极其血腥的所在。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抿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弧度。
然后,他用一种极其平淡、平淡到没有任何起伏、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谈论天气或者午饭吃什么的语气,轻轻开口:
“没细数。” 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冻土上。
他顿了顿,似乎在脑海中检索一个模糊的数字,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两千?一万?还是更多?”
那轻飘飘的“两千?一万?还是更多?”几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我的耳朵里!
什么?!
我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握着刀柄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捏得发白,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驱散那股从心底炸开的寒意!我死死盯住韩风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戏谑或夸张的痕迹——但完全没有!那张方正的脸上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令人灵魂都感到战栗的、无边无际的空洞!
那不是吹牛!那不是虚张声势!那是…那是从尸山血海的修罗场里爬出来的人,才会有的、对死亡数字的麻木!
两千?一万?还是更多?!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怪物?!我自以为沾满血腥的手,在他面前,简直像个刚学会拿刀的孩童!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我的心脏,连腹部的旧伤都因为这惊骇而开始隐隐作痛。
不行…绝不能招惹他!至少现在不能!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中。
为了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也为了将话题从这令人窒息的死亡数字上扯开,我几乎是有些急促地、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近乎“道德”的质问语气开口(尽管这质问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讽刺):
“那些人…就没有家人吗?” 我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们的父母…妻子…儿女…难道不会在深夜里痛哭流泪?像那个老农一样?”
韩风的目光似乎被我的话语拉回了一些,但那片沉寂的冰原并未融化。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天际:
“为了大义,保家卫国…没有办法。” 他重复着这八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有千钧重。“没有办法…” 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那无法计数的亡魂解释。说完,他便彻底沉默了。头微微低垂,视线落在脚下混杂着泥土和暗褐色污迹的地面,整个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极其沉重的悲伤和疲惫所笼罩,陷入了某种深不见底的回忆漩涡。
这沉重的沉默让我更加不安。我急于打破它,也急于将他的注意力从“大义”和“保家卫国”这种让我本能感到排斥和恐惧的概念上引开。我想起他最初说过的话。
“喂,” 我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绷,“对了。你之前…好像说过,你来东瀛这鬼地方,是想要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