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风陷入了沉默,那沉默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破败田野的空气中。他低垂着头,视线仿佛穿透了脚下染血的泥土,沉入了某个遥远而黑暗的深渊。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雾霭,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追忆。
“我来东瀛…是为了寻一个人。”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抗拒回忆的痛苦。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带着奇异韵律的、近乎呓语的调子开始讲述:
“那是很多年前了…我还在中原时,一次追捕邪道高手,不慎中了埋伏,跌落万丈悬崖…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落入寒潭,侥幸未死。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处与世隔绝的幽谷…那里…美得不似人间。谷中有一处宫殿般的居所,唤作‘玉蟾宫’…”
“玉蟾宫的宫主…是一位…难以形容的绝色女子。她自称月璃,容颜清冷如九天皓月,气质空灵似山间幽兰,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我在谷中养伤数月,承蒙她悉心照料,更…更蒙她传授了一套精妙无双的内功心法…”
韩风的语气带着一种沉湎其中的温柔和梦幻,仿佛那段记忆是他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彩。
“她待我极好…我们…朝夕相处…情愫暗生…”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甜蜜的痛苦,“那段时光…如同梦境…我以为,此生便如此了…与她在那世外桃源,远离尘嚣纷争…”
“然而…好景不长…”韩风的语气陡然变得艰涩沉重,“我终究放不下中原的师门和责任…更放不下…那些需要我守护的人…我向她辞行…承诺必回…她…她只是默默看着我,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未发一言…只赠我一枚寒玉珏,说…‘以此为凭,他日可循此物归来’…”
“我离开了幽谷…回到中原…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卫国血战…等我终于…终于从尸山血海中挣扎出来,九死一生回到那处悬崖时…”韩风的声音哽住了,巨大的悲伤和悔恨几乎将他淹没,“…那幽谷…连同玉蟾宫…竟…竟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我寻遍千山万水,再也找不到入口!仿佛…那一切,都只是我濒死时的一场幻梦…”
“唯有这枚寒玉珏…”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隔着衣服按住了什么,“…证明那不是梦…她一定还在东瀛的某处!只是…只是我找不到她了…”韩风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疲惫和无尽的思念,“所以,我来了。踏遍东瀛的每一寸土地,只为寻她一丝踪迹…”
无聊。
我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听着韩风用那种近乎梦呓的语调讲述着跌落山崖、偶遇绝色宫主、传授神功、情愫暗生、离别失散的狗血桥段,只觉得一股烦躁涌上心头。什么幽谷仙宫、绝色佳人、世外桃源…简直比酒馆里最劣质的说书段子还要可笑!这家伙是不是在战场上被震坏了脑子?还是说中原人就喜欢编这种不着边际的故事来掩饰自己的软弱?
我瞥了一眼不远处那堆刚被翻新过的泥土——下面埋着柳生家的倒霉蛋。比起韩风那虚无缥缈的爱情故事,这才是实实在在的麻烦。
“行了行了,”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还在沉湎的追忆,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掉山崖捡神功秘籍抱得美人归?这种好事我怎么没遇上?” 我嗤笑一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目光冰冷地落在那埋尸的土堆上。
“没事,” 我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给韩风打预防针,语气带着一种冷酷的算计,“就算柳生家的狗鼻子真闻到这里了,我也可以说,是这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先动的手,砍了我的人(指了指自己腹部的旧伤位置),我才被迫反击的。至于听不听我的辩解…” 我耸耸肩,露出一丝讥讽,“那就不好说了。毕竟,形式上,武士当街砍人,也是非法的。”
“当然,需要证明。” 我补充道,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不过,按惯例,武士砍人,尤其是砍平民或者身份不明的浪人,有几个会留活口当证人的?后面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就是了。比如…” 我模仿着那些贵族武士傲慢的腔调,“‘贱民无礼,触碰了我的武士刀,侮辱了武士的尊严,而且没有及时跪地道歉!’ 或者更简单点,‘他看我的眼神让我不舒服了。’ 随便编,反正死无对证。”
韩风听着我这番赤裸裸的、充满讽刺和现实黑暗的“经验之谈”,脸上的追忆和痛苦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悲哀和无力感取代。他看着那埋尸的土坑,又看看我,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恳求可能苍白无力:“黑鸦兄…下次…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如果可以…尽量不要杀人…可好?留一线生机…或许…”
哼。
我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带着浓浓的不屑。留一线生机?等着他们回来报仇?等着柳生家循着线索找上门?简直是愚蠢透顶!
但…我眼角的余光扫过韩风那张带着恳求却又异常沉重的脸,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他轻描淡写说出的“两千?一万?还是更多?”那句话。那股冰冷的、源自本能的忌惮感再次爬上脊背。
这家伙…是个真正的怪物。一个手上染血比我多无数倍,却还能在这里悲天悯人、讲什么狗屁爱情故事的怪物。不能惹。至少现在,绝对不能正面冲突。
“…知道了。” 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又冷又硬,带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和敷衍,算是给他的“恳求”一个回应。不是为了什么狗屁仁心,纯粹是出于对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中原人实力的忌惮和…暂时的妥协。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朝着破庙的方向走去,只想离这个满脑子不切实际幻想和沉重过往的麻烦精远一点。至于柳生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饿鬼抄”的牙口,还没生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