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咆哮和金属撞击的轰鸣声终于渐渐平息。维京人的狂战士们在丢下近半同伴支离破碎的尸体后,如同退潮的凶兽般,拖拽着伤员,跳上那艘伤痕累累的长船,在浑浊的血水中艰难地划离了海岸。沙滩上,只剩下钢铁骑士一方寥寥数人站立着,如同几尊浴血的金属雕像,周围是地狱般的景象——破碎的肢体、凹陷的头颅、被巨力砸烂的躯干浸泡在猩红的海水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烈气味。
海风呜咽着,卷起血腥,也带来一丝死寂后的寒意。
小葵早已背过身去,扶着礁石剧烈地干呕,瘦小的肩膀不住颤抖。
我和韩风站在原地,警惕地看着那为首的钢铁骑士和他身旁仅存的两个同样浑身浴血、如同人形凶兽般的壮汉。他们喘息着,沉重的铠甲和肌肉上蒸腾着热气,武器上滴落的鲜血在沙滩上砸出小小的坑洼。
那钢铁堡垒般的骑士率先动了。他沉重地迈开步伐,覆盖着金属战靴的脚深深陷入染血的沙砾中,发出“嘎吱”的声响。他身后的两个壮汉如同沉默的影子,紧随其后。三人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每一步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无形的压迫感。
在距离我们约十步远的地方,骑士停了下来。他抬起那只覆盖着巨大金属护手的手,缓缓掀开了他那造型奇特、带有护鼻和眼缝的头盔面罩。
头盔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西方人面孔。金棕色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前,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如同寒冰般锐利的蓝色眸子,高耸的鼻梁下是紧抿的薄唇。他看起来大约四十岁上下,脸上有几道陈旧的疤痕,更添几分沧桑和刚毅。
他用一种低沉、带着浓重异域口音,但尚可听懂的倭语(显然是为了交流而学)开口,声音如同金属摩擦:
“陌生人,见笑了。” 他微微颔首,动作带着一种刻板的礼仪感,“吾等被敌人(他瞥了一眼维京长船消失的方向)追杀,流落至此异国他乡。适才的血腥,污了诸位的眼目,还望不要见怪。” 他的话语虽然客气,但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依旧残留着未散的杀意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如同鹰隼打量着地面的生物。
我的目光死死锁在他身上那套银光闪烁、造型奇异、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盔甲上。那金属的光泽,那严丝合缝的结构,那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我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东瀛的当世具足虽然精良,但绝无如此全面的防护和如此…非人的厚重感!这简直是行走的堡垒!我的“饿鬼抄”砍上去,怕是连个印子都留不下!
韩风显然也震惊于此。他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好奇和探究,之前的沉重被一种武者对未知技艺的强烈兴趣所取代。他上前一步,郑重地抱拳行礼,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倭语词汇)问道:“这位…骑士阁下?在下韩风,来自中原。敢问阁下身上所着…是何等神异的甲胄?韩某行走江湖半生,从未见过如此…如此精妙绝伦的护身宝具!” 他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惊叹。
骑士的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微小的、带着自豪的弧度:“此乃‘圣银全身板甲(Plate Armor)’,由精钢反复锻打、淬炼而成,辅以秘银增固。是我故国骑士的荣耀象征,亦是战场上的第二生命。” 他拍了拍胸前冰冷厚重的胸甲,发出沉闷的“铛铛”声,“寻常刀剑,难伤分毫。”
难伤分毫?!
我心头一凛,忌惮更深。目光又扫向他身后那两个沉默的壮汉。他们身上的锁子甲和鳞甲虽然不如板甲夸张,但也覆盖了要害,肌肉虬结如岩石,眼神凶悍如猛兽,手中巨大的钉头锤和战斧上还挂着碎肉和脑浆。纯粹的肉体力量与重武器的结合,同样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韩风眼中的光芒更亮了。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再次抱拳,语气带着一种武者纯粹的、对切磋的渴望:“骑士阁下武勇绝伦,令韩某大开眼界!在下斗胆,想与阁下及两位壮士…点到为止,切磋一二!并无他意,只为见识异国武道,印证所学,以求精进!”
切磋?!
我眉头一挑。这中原人真是…不知死活?还是武痴到了极点?
骑士冰蓝色的眼眸审视着韩风,又扫了一眼我腰间的太刀和我阴沉的脸色(显然也把我当成了潜在对手),最终,那紧抿的薄唇缓缓张开:“好。吾名罗兰(Roland),来自卡斯蒂利亚(Castile)。吾亦对东方的武技…充满好奇。点到为止。” 他身后的两个壮汉也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吧的声响,眼中燃起好战的火焰。显然,他们也渴望活动筋骨,测试一下这些东方人的斤两。
一场跨越大陆、风格迥异的切磋,就在这片刚刚被血洗过的沙滩上展开。
第一场:中原侠客(韩风) vs 中世纪骑士(罗兰)
韩风长剑出鞘,青蒙蒙的剑光如水流动。“流云剑诀——云起!” 他身法飘逸,剑光化作一片连绵的青云,看似柔和,却瞬间笼罩向罗兰周身要害!剑尖吞吐不定,虚实相生,寻找着板甲连接的薄弱缝隙!
罗兰冷哼一声,巨大的双手骑士剑(Bastard Sword)在他手中竟显得异常灵活!“圣十字斩(Holy Cross Cut)!” 他脚步沉重却稳固如山,双手巨剑划出一个巨大的十字轨迹,并非格挡,而是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直接斩向韩风的剑势中心!以力破巧!管你什么虚招实招,我自一剑破之!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韩风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从剑上传来,虎口剧震,长剑险些脱手!他借力急退,身法如风,卸去力道,脸色凝重。“好霸道的力量!”
第二场:罗马角斗士(马克西姆斯 Maximus) vs 东瀛浪人(黑鸦)
那名叫马克西姆斯的角斗士壮汉,手持一柄沉重的短柄战斧(类似弗朗西斯卡斧Francisca),另一手持一面蒙皮小圆盾(Parma)。他低吼一声,如同发怒的公牛,毫无花哨地猛冲过来!盾牌护住要害,战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以最简单直接的斜劈,直取我的脖颈!野蛮!直接!充满了纯粹的杀戮效率!
“哼!” 我眼神一冷,“饿鬼抄——啄食!” 不退反进!身体如同鬼魅般侧滑,险之又险地避开斧刃,太刀化作一道阴冷的黑色闪电,由下而上,刁钻狠辣地直刺马克西姆斯持斧手臂的腋下!快!准!狠!目标正是锁子甲保护相对薄弱的连接处!
马克西姆斯反应极快!小圆盾猛地向下一沉,试图格挡!“砰!” 太刀刺在蒙皮盾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巨大的力量震得我手臂发麻!但这壮汉的力量和防御远超想象!他盾牌顺势一顶,巨大的身体带着冲撞力狠狠撞来!如同攻城槌!
“啧!” 我借力急退,避开冲撞,心中暗惊。这蛮力…简直不像人类!我的刀,很难破开他那身肌肉和锁甲!
第三场:混战试探
几番试探性的交手后,四人似乎都打出了兴致(或者说火气)。
韩风剑势一变,“流云剑诀——惊鸿!” 剑光陡然变得凌厉迅捷,如同惊鸿一瞥,直刺罗兰头盔下的咽喉缝隙!速度奇快!
罗兰巨剑回防稍慢,但他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竟猛地低头,用那厚重带护颈的头盔肩甲(Gorget)硬生生撞向剑尖!“铛!” 火星四溅!韩风被反震之力逼退!
与此同时,另一个角斗士(布鲁图斯 Brutus)手持巨大的钉头锤(Morning Star),咆哮着冲向正在与马克西姆斯缠斗的我!沉重的链锤带着死亡的风声砸向我后背!
“小心!” 韩风余光瞥见,惊呼一声,下意识一剑“流云引”递出,并非攻击布鲁图斯,而是试图用剑脊黏住锤链,引偏其轨迹!
我则在与马克西姆斯硬拼一记(刀斧交击,震得我气血翻涌)的瞬间,身体如同泥鳅般滑开,太刀顺势划向布鲁图斯毫无防备的肋下!“饿鬼抄——掏心!”
罗兰巨剑横扫,试图同时逼开韩风和我!
刹那间,四种截然不同的武器、战斗风格和理念,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碰撞、交织!
骑士的厚重力量与钢铁防御!
角斗士的野蛮冲撞与纯粹破坏力!
侠客的飘逸灵动与圆融剑意!
浪人的阴狠刁钻与搏命杀招!
“铛!铛!砰!嗤啦!”
金铁交鸣、盾牌撞击、刀刃划过甲胄的刺耳摩擦声不绝于耳!
点到为止?在这种不同体系、不同理念的激烈碰撞下,几乎难以维持!每一次交锋都充满了危险和试探的极限!韩风试图“引偏”钉头锤的剑被巨大的力量带偏,差点脱手;我的刀尖在布鲁图斯的锁甲上划出一溜火星,未能深入;罗兰的巨剑被韩风险险避开;马克西姆斯的盾牌狠狠撞在我的刀身上,震得我手臂酸麻…
最终,四人几乎是同时后跃分开,各自喘息,眼中都充满了对对方战斗方式的震惊、忌惮,以及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除了我,我只有忌惮和烦躁)。
沙滩上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海浪声和沉重的喘息。
罗兰缓缓放下巨剑,冰蓝色的眼眸扫过我们,最终落在韩风身上,缓缓点头:“东方的剑法…很奇特。技巧精妙,如…水流,又如…毒蛇。” 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
韩风也收剑回礼,由衷赞道:“骑士阁下的力量与防御,当真是…铜墙铁壁!还有两位壮士的勇猛,令人叹服!” 他看向那两个角斗士,眼中是纯粹的欣赏。
马克西姆斯和布鲁图斯也微微点头致意,虽然语言不通,但武者之间的敬意是相通的。
只有我,默默地将“饿鬼抄”插回鞘中,手指因为刚才的硬撼还在微微发麻。看着那厚重的板甲和角斗士虬结的肌肉,再看看自己手中这把在东瀛足以致命的刀…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悄然滋生。
这些异邦人…和他们那野蛮而强大的战斗方式…
这个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好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