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海风带着湿冷的咸腥,透过简陋旅馆纸糊的拉门缝隙钻进来。这间韩风“好心”租下的房间,此刻却显得格外拥挤和憋闷。
罗兰和他那两个壮汉随从——马克西姆斯和布鲁图斯,如同三座散发着汗味、血腥味和金属冷气的肉山,占据了房间大半的地板。他们卸下了沉重的板甲和锁甲,只穿着里衬,虬结的肌肉在昏暗的油灯下如同起伏的山峦。马克西姆斯背靠着墙,抱着他那柄短柄战斧,如同抱着情人,发出沉闷如雷的鼾声。布鲁图斯则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罗兰则靠坐在墙角,那柄巨大的双手骑士剑横放在膝上,即使闭目养神,也如同沉睡的雄狮,带着无形的威慑。空气中弥漫着异域男性的体味、皮革和钢铁的气息,混合着海风的咸湿,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我蜷缩在房间最角落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膝上是冰冷的“饿鬼抄”刀鞘。小葵缩在离我最远、靠近门口的另一角,小小的身体裹在破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警惕地看着那三座“肉山”。
韩风?那家伙白天不知跑哪里“行侠仗义”或者“寻找月璃宫主”去了,晚上才会带着些食物回来。他可真是…闲得发慌。居然还有心思和钱给我们租旅馆?简直不可理喻。
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不是因为旁边震天的鼾声,而是心中翻腾的烦躁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
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
是荒野里独行的饿狼,是刀口舔血的浪人。力量就是一切。我的“饿鬼抄”或许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足够快,足够狠!在江户的町人眼里,在那些不入流的土匪眼里,我就是索命的恶鬼!即使是面对柳生家那种名门,我也敢搏命一拼!虽然…现在惹上了大麻烦。
可现在呢?
挤在这狭小、充满异味的旅馆里,旁边是几个力量、防御都远超想象的异邦怪物!那个罗兰,穿着那身刀枪不入的“圣银板甲”,力量大得能劈开礁石!那两个角斗士,纯粹的蛮力简直非人,我的刀砍上去像在给他们挠痒痒!韩风?那个满嘴“仁心”的家伙,手上的人命怕是能填平大海!深不可测!
而我呢?
东瀛武士?
在这群人里,我算什么?
引以为傲的速度和狠辣,在那铁罐头面前像个笑话;刁钻致命的刀法,在角斗士的肌肉和锁甲前束手无策。连那个“仁慈”的韩风,剑法都圆融得让人无从下手。
垃圾。
这个词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冰冷而刺痛。
我以前…绝对不弱!可现在,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个突然变得陌生而危险的世界里,我感觉自己像被丢进猛兽笼子的野狗,引以为傲的爪牙,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自我厌弃中,旅馆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极其不寻常的骚动!
不是醉汉的喧哗,不是浪人的叫骂。而是一种整齐、沉重、带着冰冷杀伐之气的脚步声!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在行进!木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马克西姆斯的鼾声戛然而止,他猛地睁开眼,如同惊醒的猛兽,手瞬间握紧了斧柄!布鲁图斯也坐了起来,肌肉贲张。罗兰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倏然睁开,锐利如刀,膝上的巨剑已被他无声地提起!
小葵吓得瑟瑟发抖,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死死按住了“饿鬼抄”的刀镡!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这感觉…是冲我们来的!而且来者不善!
“哗啦——!”
房间那扇薄薄的纸拉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拉开!脆弱的门框发出痛苦的呻吟!
门外走廊上,昏暗的灯火映照下,站着几十个身影!
他们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剑道服,外罩印有柳生家独有圆环十字家纹的羽织!个个腰挎太刀,眼神锐利,气息沉凝,如同出鞘的利刃!浓烈的杀气如同实质般挤压进狭小的房间!
而为首之人,立于众人之前,如同冰原上傲然绽放的雪莲。
那是一个女子。
看起来不过二十许岁,身姿高挑挺拔,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质料上乘的纯白色剑道服,外罩一件绣着精致银线柳生家纹的浅葱色羽织。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精致得近乎完美的容颜。肌肤胜雪,眉眼如画,琼鼻樱唇,本该是倾国倾城之色,但那双眼眸——清澈、冰冷、深邃,如同万年不化的寒潭,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只有纯粹的、冻结灵魂的剑意!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言语。但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她而凝固、冻结!罗兰、马克西姆斯、布鲁图斯这三个身经百战的异邦战士,此刻都如临大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那是一种源自精神层面、冰冷纯粹的杀伐意志!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房间内惊愕的众人,最终,精准地、牢牢地钉在了角落阴影里——我的身上。
樱唇轻启,声音如同玉珠落盘,清脆悦耳,却又带着刺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打在死寂的房间里:
“柳生新阴流,宗家嫡女,柳生雪姬(Yagyuu Yukihime)。”
她微微停顿,那双冰寒彻骨的眼眸锁定着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冻结。
“奉家父,柳生石舟斋宗严(Yagyuu Sekishūsai Muneyoshi)之命…”
“前来取你性命,为门人偿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