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如同地狱般的厮杀和后续的撤离,早已让这间本就破败的旅馆彻底沦为死地。当韩风带着我们一行人(包括被捆缚、由小葵勉强搀扶着的柳生雪姬,以及重伤需人背负的布鲁图斯和沉默如铁的罗兰)返回旅馆附近时,远远就看见旅馆老板——那个干瘦的老头,正瘫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他面前散落着几个匆忙打包的粗布包裹,显然是想逃,却吓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旅馆内传出的隐约呻吟(可能是昨晚没死透的柳生武士),如同无形的鬼爪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看到我们这群煞星又回来了,尤其看到被缚的雪姬和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罗兰等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韩风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快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干瘪但还算鼓囊的钱袋——那几乎是他所有的积蓄了。他蹲下身,将钱袋塞进老板冰冷颤抖的手中,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
“老丈,此地已成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这些钱你拿着,速速收拾细软,去投奔远亲,或寻个偏僻村落暂避风头吧。切记,昨夜之事,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一个字也莫要对外人提起!否则…” 韩风没有说下去,只是眼神凝重地摇了摇头,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老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钱袋,浑浊的老眼里涌出泪水,连连点头,喉咙里终于挤出破碎的呜咽:“…谢…谢大人…小老儿…这就走…这就走…绝不说…绝不说…” 他挣扎着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回一片狼藉的旅馆,也顾不上收拾什么,胡乱抓起几个包裹,如同惊弓之鸟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幕。韩风把钱全给了那老头?真是…“侠义”得可笑!这老头万一出去乱说,引来柳生家的追兵怎么办?我的手下意识地按住了“饿鬼抄”的刀镡,一个念头闪过:一刀砍了,一了百了,省得麻烦。
但…
一来,光天化日,在这还算有人烟的旅馆门口杀人灭口,动静太大,太招摇。
二来…我瞥了一眼正在检查布鲁图斯伤势的韩风。这家伙虽然烦人,但他的“流云剑诀”我还没学到手,他还有用。现在杀个无关紧要的老头惹毛他,不值当。
哼!便宜那老东西了!我悻悻地松开了刀柄。
韩风安顿好旅馆老板,转身看向我们,脸上带着疲惫和凝重:“此地不宜久留,柳生家很快会循迹而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找个更隐蔽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重伤的布鲁图斯、沉默的罗兰、惊恐的小葵和被缚的雪姬,最后落在我身上。
“黑鸦兄,” 韩风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平和,似乎在努力维持着脆弱的平衡,“雪姬姑娘由你看管,最为稳妥。我带着小葵,和罗兰阁下他们,去附近集市采买些食物、伤药和必要的补给。你意下如何?”
我眯起眼睛,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
稳妥? 屁话!柳生雪姬实力高强,虽然被缚,但谁知道她有没有什么秘术?韩风自己内伤未愈,罗兰要照顾重伤的布鲁图斯,小葵更是毫无战力。眼下这屋子里,真正能镇住雪姬、并且对杀她毫无心理负担(甚至乐见其成)的,只有我!
他这分明是借机想支开其他人,留下我和雪姬独处!是想让我“好好看管”?还是想让我在无人阻拦时“解决”掉这个烫手山芋?或者…是想借机让罗兰和小葵离开这压抑的环境?顺便在路上“劝导”一下那头愤怒的狮子(罗兰)?
哼,虚伪的中原人,心思倒不少。
不过…正合我意。
“哼,随你。” 我冷冷地应了一声,算是同意。正好,我也需要点时间,想想怎么利用这个“筹码”从柳生家榨出最大的油水。
韩风似乎松了口气,对罗兰低声解释了几句(大概是去买药和食物)。罗兰冰蓝色的眼眸冷冷地扫过我,又充满杀意地看了一眼被小葵扶着坐在角落、闭目养神的雪姬,最终点了点头,示意布鲁图斯趴到自己宽阔的后背上。小葵怯生生地跟在韩风身后。
一行人很快离开了这如同坟场般的旅馆废墟,只留下我和被缚的柳生雪姬。
破败的房间里,死寂无声。只有门外微弱的晨光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雪姬依旧闭着眼,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但那挺直的背脊和微微抿紧的薄唇,显示出她极致的隐忍。
我走到她面前,踢开地上散落的碎木和染血的布片,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这张脸,真是造物主的杰作,可惜,现在是我的阶下囚。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我以为她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冰魄般的眸子,没有了初醒时的迷茫,也没有了之前的极致愤怒,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纯粹的冰冷。如同万年玄冰,反射不出一丝光亮。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仿佛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如同冰泉流淌,清冽,平静,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破败的房间内:
“我行走东瀛,见过贪婪的商人,见过懦弱的农夫,见过疯狂的浪人,也见过虚伪的贵族…” 她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锥,“…但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
她微微停顿,那双冰寒彻骨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一寸寸丈量着我脸上每一寸阴鸷、算计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将‘卑劣’二字,刻入骨髓之人。”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比任何愤怒的控诉都更具穿透力。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居高临下的审判。
紧接着,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我腰间那柄象征着武士身份的“饿鬼抄”,再缓缓抬起,重新锁定我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疑问,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
“真的曾经是武士吗?”
“武士”二字,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容亵渎的沉重和神圣。
这平静的质问,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
我脸上的阴冷和算计瞬间凝固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暴怒、耻辱和被彻底戳破伪装的剧痛,如同岩浆般在我胸腔里轰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