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风念出“月璃”那个名字时,眼神里的火焰几乎要烧穿这破败的渔屋。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一切的狂热,瞬间压过了他所有的疲惫、内伤和对现状的担忧。他猛地将信纸攥紧在掌心,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必须去!” 他斩钉截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目光甚至没有在我和小葵身上停留,仿佛我们已经不存在了。“玉蟾宫…月璃的遗物…宗次郎知道线索!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转身就开始收拾他那点可怜的行囊——其实也没什么,就他那柄裂痕的长剑和一个破旧的水囊。动作快得像一阵风,透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急切。
看着他这副样子,一股莫名的烦躁猛地顶了上来。虽然我像滩烂泥一样瘫着,虽然我他妈自己都不想活了,但看着他这送死的架势,喉咙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挤出嘶哑的声音:
“喂…韩风!”
他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
“别他妈做蠢事!” 我挣扎着想撑起一点身体,牵动内伤,疼得龇牙咧嘴,“一个人闯柳生家?!你当石舟斋那老鬼是吃素的?!还是当柳生宗次郎是摆设?!那封信!摆明了是陷阱!引你过去剁成肉酱的陷阱!你他妈找死吗?!”
我吼完,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拉风箱一样起伏。妈的,跟他说这些干嘛?他死了不是正好?省得烦我。
韩风终于转过身。他看着瘫在地上、一脸血污狼狈却还在“劝阻”的我,眼神极其复杂。那里面有急切,有坚定,甚至还有一丝…感激?感激我这滩烂泥还知道“劝阻”?简直可笑!
“黑鸦兄…”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平静,“我知道危险。但有些事,明知是死路,也非走不可。月璃…我寻她太久,错过了太多。这条线索,纵然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闯一闯。否则…我此生难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抱着膝盖的小葵,又落回我身上,语气带着一丝托付的意味,“小葵…就拜托你照看了。保重。”
“保重个屁!” 我低骂一声,想再骂几句,但看着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火焰,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这个满脑子“侠义”和“情痴”的疯子!他妈的比我还疯!我重新瘫软下去,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他。“滚吧!死在外面干净!”
韩风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无奈,但更多的还是那份奔赴未知的决绝。他不再犹豫,抓起长剑和水囊,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破败的门洞外,融入了外面灰蒙蒙的海雾之中。
渔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草药味、血腥味、霉味和海腥味的死寂。
还有…角落里那个小小的、瑟瑟发抖的身影。
小葵。
韩风一走,她仿佛失去了唯一的依靠。那双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惊恐地看着门外韩风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我,小嘴瘪着,强忍着不敢哭出声,只有瘦小的肩膀在不住地颤抖。她把自己缩得更小了,仿佛想钻进墙壁里去。
我懒得理她。韩风去找死,关我屁事。小葵?一个拖油瓶而已。最好也滚远点,别在这里碍眼。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只有海风不知疲倦地呜咽着。
第一天。
小葵在角落里缩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渐暗,她才像是终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像只受惊的小老鼠,蹑手蹑脚地挪到门边,从外面拖进来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个更小的、硬邦邦的糙米饭团和一小块咸得发苦的鱼干——大概是她昨天偷偷藏起来,或者今天又冒险出去换的。
她怯生生地走到我身边,把一个小饭团放在我手边的地上,没说话,然后又飞快地缩回她的角落,抱着膝盖,警惕又恐惧地看着我。
我看着地上那个冰冷的饭团。又想起她之前那个笑容。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和刺痛又冒了出来。妈的。我闭上眼,没动。
过了很久,饥饿感像虫子一样啃噬着胃。我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抓起那个饭团,塞进嘴里。冰冷,粗糙,带着砂砾感,难以下咽。我机械地咀嚼着,如同咀嚼木屑。
角落里,小葵似乎松了口气,小口小口地啃着自己那份更小的饭团。
夜里,海风更大,更冷了。破屋四处漏风。小葵裹着那件破烂的红嫁衣,冻得蜷缩成一团,牙齿咯咯作响。我靠着冰冷的墙壁,内伤带来的寒意比夜风更甚,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角落里传来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她在哭。大概是冷的,也是怕的。
烦死了。
我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把自己蜷缩得更紧,背对着她。哭声断断续续,像细小的针,扎在死寂的夜里。
第二天。
小葵似乎稍微“习惯”了一点这绝望的处境。她依旧害怕我,但恐惧似乎被一种更原始的生存本能压过了一些。天刚蒙蒙亮,她就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收集角落里渗进来的雨水(昨晚下雨了),用破瓦片盛着。
然后,她再次拿出一个饭团,依旧是怯生生地放在我手边。这次,她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点,大眼睛飞快地瞟了我一眼,似乎在确认我还活着。
我还是没说话,也没看她。等她缩回去,才抓起饭团吃掉。依旧难吃。
白天漫长而枯燥。除了风声,就是死寂。小葵大部分时间都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会偷偷看我一眼,眼神复杂。
我则继续对着屋顶的蛛网和裂缝发呆。韩风大概已经死了吧?被柳生宗次郎切成碎片?或者被石舟斋老鬼点了天灯?活该。谁让他蠢。
罗兰呢?会不会突然提着巨剑冲进来?
雪姬…拿着我的“饿鬼抄”…
饿鬼抄…妈的…
思绪混乱而麻木。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双重打击,让我连愤怒和算计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重的死寂,压在心头。
偶尔,视线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看到小葵抱着膝盖,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茫然地望着虚空。那样子…像极了暴雪破庙那夜,她穿着那身可笑的大红嫁衣,跌撞进来时的样子。绝望,恐惧,却又带着一丝求生的本能。
那时…我好像说了什么?“我的刀很贵”…“只够买半条命”…
后来呢?
为了那点可笑的铜钱(或者别的什么?),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真他妈蠢。
心里那根刺,又动了一下。
小葵似乎感觉到了我的视线,猛地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里,只露出乱蓬蓬的头发。
我烦躁地收回目光,重新盯着屋顶的蛛网。
妈的。
错觉。
都是错觉。
就这样,在死寂、寒冷、饥饿和各自难以言说的绝望中,我和这个被我视为拖油瓶、却又用最卑微的方式维系着两人生存的小女孩,在这座如同坟墓般的破败渔屋里,度过了漫长而煎熬的两天。没有言语,只有沉默的递食,偶尔碰撞又迅速闪躲的目光,以及那无处不在、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海风。
韩风生死未卜。
柳生家和罗兰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顶。
而我,依旧是一滩烂泥。
只是这滩烂泥旁边,多了一个同样在冰冷绝望中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