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得很突然,就像所有美好的幻觉一样。
2004年3月,距离黑诊所事件已经过去半年。这座城市在表面上没有太大变化,人们依然为生计奔波,霓虹灯依然在夜晚闪烁。但对于某些人来说,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
唐雨骑着那辆破旧的电动车,穿梭在熟悉的街道上。只是现在,他的后座上多了一个保温箱,里面装着刚接的外卖订单。他依然是个外卖员,但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半年前的那些经历,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心里。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想起黑诊所里那些受苦的人,想起黎粟脸上的泪水,想起程野坚定的眼神。
"到新华路了,麻烦签收一下。"唐雨将外卖递给顾客,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回到出租屋时,已经是晚上十点。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黎粟正坐在小桌旁,认真地练习着化妆。半年来,她的变化是显著的。正规医院的激素治疗让她的皮肤变得更加细腻,体态也越来越女性化。更重要的是,她眼中的恐惧少了,多了一些对生活的期待。
"回来啦?"黎粟转过头,冲唐雨笑了笑,"今天生意怎么样?"
"还行,送了二十几单。"唐雨放下外卖箱,在椅子上坐下,"你今天去医院了吗?"
"去了,何医生说我的指标很稳定。"黎粟说着,拿起口红仔细涂抹,"她还说,如果继续保持下去,明年就可以考虑手术了。"
"那太好了。"唐雨由衷地为她高兴。
这半年里,他们的关系已经超越了单纯的救助者与被救助者。他们像家人,像朋友,更像是在黑暗中相互取暖的战友。
"对了,"黎粟突然想起什么,"今天又有人来找你。"
"谁?"
"一个叫小雨的女孩,不对,应该说是男孩。"黎粟纠正自己,"一个FtM,才十九岁,刚从老家逃出来。"
唐雨的心一紧。他知道"FtM"是什么意思——Female to Male,生理女性但心理认同为男性的跨性别者。
"她现在在哪里?"
"我让她在楼下的快餐店等你。"黎粟说,"她看起来很害怕,也很需要帮助。"
唐雨立刻站起身,顾不上休息就往楼下走去。
快餐店的角落里,一个瘦削的身影蜷缩在椅子上。她——或者说他,剪着很短的头发,穿着宽大的男式T恤和牛仔裤,试图掩盖自己的身体曲线。当唐雨走近时,那个年轻人抬起头,眼中闪过警惕的光芒。
"你就是小雨?"唐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是我。"小雨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努力压低的痕迹,"你就是唐雨哥?"
"嗯,黎粟和我说了。"唐雨在对面坐下,"别紧张,这里很安全。你吃过晚饭了吗?"
小雨摇摇头。唐雨叫来服务员,点了一份套餐。在等待的间隙,他观察着这个年轻人。小雨的脸上带着青涩,但眼神中却有一种超出年龄的坚定。
"谢谢你。"小雨接过食物,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得出,他已经饿了很久。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唐雨说。
吃完饭,小雨的状态好了一些。在唐雨的鼓励下,他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就觉得自己不对劲,"小雨说,"别的女孩都喜欢穿裙子,喜欢玩洋娃娃,但我只想和男孩一起踢球,爬树。我妈总说我是假小子,说长大了就好了。"
"但是没有?"唐雨问。
"没有。"小雨摇头,"青春期的时候,身体开始发育,我简直要疯了。每个月的那几天,我都想死。我不要这样的身体,我不要!"
他的声音有些激动,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唐雨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小声一点。
"后来呢?"
"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些信息,知道了跨性别这个词。"小雨说,"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一个人。我开始在网上认识一些朋友,他们告诉我,我可以去做激素治疗,可以变成真正的男人。"
"你的家人知道吗?"
"知道。"小雨苦笑,"我告诉我妈的时候,她以为我疯了。她带我去看精神科医生,医生说我有性别认同障碍,需要治疗。但我妈理解的治疗,是让我变回'正常'的女孩。"
唐雨沉默了。他太明白这种痛苦了。在这半年里,他接触了太多类似的案例。每一个跨性别者,都有一部血泪史。
"所以你离家出走了?"
"对。"小雨点头,"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想要去大城市,想要找工作,想要存钱做手术。但是..."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但是没有身份证,找不到正规工作?"唐雨替他说出了后面的话。
小雨点了点头。
"别担心,"唐雨说,"我们会帮你的。"
"我们?"
"对,我们。"唐雨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那天晚上,唐雨带小雨回到了出租屋。黎粟给他铺好床铺,找出干净的衣服。这个小小的出租屋,在过去的半年里,已经接待了十几个像小雨这样的人。
他们有的是MtF,有的是FtM,有的年纪很大,有的还很年轻。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找不到归属,找不到理解,找不到接纳。
而唐雨的出租屋,成了他们的避风港。
"唐哥,"小雨在即将睡去时,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唐雨想了想,说:"因为我不想看到有人受苦。"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但唐雨没有说出口的是,在帮助这些人的过程中,他自己也在发生着变化。他开始质疑传统的性别观念,开始思考自己的身份认同,开始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
每次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他都会产生一种微妙的不适感。那真的是他吗?那个留着短发、胡子拉碴的男人,真的是他想要的样子吗?
但他不敢深想。因为一旦深想,就会触及他一直在回避的问题。
窗外,城市的灯光渐渐熄灭。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新的挑战也在等待着他们。
第二天一早,唐雨接到了程野的电话。
"唐雨,我有个案子想和你商量一下。"程野的声音听起来很凝重。
"什么案子?"
"一个跨性别者被打了,伤得很重。但她不敢报警,也不敢去医院。"
"为什么?"
"因为打她的人,是她的'顾客'。"
唐雨的心一沉。他明白程野的意思。有些跨性别者为了生存,不得不从事一些灰色地带的工作。而这些工作,往往会让她们陷入更大的危险。
"她现在在哪里?"
"在城南的一个地下室。我试图说服她去医院,但她拒绝了。我想,也许你能帮上忙。"
唐雨没有犹豫:"我马上过去。"
城南的那个地下室,潮湿而阴暗。受伤的跨性别者叫阿美,三十出头的年纪,脸上的妆已经花了,身上有明显的淤青和伤痕。
"我不去医院。"阿美的声音很虚弱,但态度很坚决,"去了医院,他们会问东问西,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受够了。"
"但你需要治疗。"唐雨说,"如果感染了怎么办?"
"那就死呗。"阿美苦笑,"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这句话让唐雨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他看着阿美,看着这个被生活折磨得失去希望的人,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能救一个人,两个人,十个人,但他能救所有人吗?这个社会的偏见,这个社会的冷漠,是他一个人能改变的吗?
"你不会死的。"唐雨握住阿美的手,"我们会帮你。"
"你们?"阿美看着他,"你们是谁?"
"我们是和你一样的人。"唐雨说,"我们是在这个世界上寻找归属的人。"
那天,在程野的帮助下,他们将阿美送进了医院。程野用自己的名义担保,避免了医院的刁难。而唐雨则守在病房外,整夜未眠。
黎粟和小雨也赶来了。他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安静地等待着。在这个冰冷的医院里,他们抱团取暖,给彼此力量。
"唐哥,"小雨突然说,"我想做点什么。"
"做什么?"
"我想帮助更多的人,像你帮助我一样。"小雨的眼中闪着光芒,"我不想再有人像阿美姐这样受苦。"
唐雨看着这个年轻人,心中涌起一种感动。也许,这就是希望的传递。他帮助了黎粟,黎粟帮助了小雨,而小雨又会去帮助更多的人。
"我也想。"黎粟说,"我们可以建立一个组织,专门帮助跨性别者。"
"组织?"唐雨的心动了动。
"对,一个正式的互助组织。"黎粟说,"我们可以提供信息咨询、心理支持、法律援助,甚至可以帮助大家找工作。"
"这需要很多钱。"唐雨说。
"我们可以慢慢筹集。"小雨说,"我可以去打工,存钱。"
"我也可以。"黎粟说,"我可以去做美容师,我学过化妆。"
看着他们充满希望的眼神,唐雨的心中也燃起了一团火。也许,他们真的能做点什么。也许,他们真的能改变点什么。
"好。"唐雨说,"我们就建一个组织。"
"叫什么名字?"小雨问。
唐雨想了想,说:"就叫'避风港'吧。"
"避风港?"
"对。"唐雨说,"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我们要建立一个温暖的港湾,让每个漂泊的人都能找到归属。"
窗外,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希望也在萌芽。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城市的另一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正在酝酿。"蛇姐"虽然被捕,但她的手下并没有被完全清除。其中一个叫"老刀"的人,正在策划一场报复。
他要让唐雨付出代价,要让那些背叛了"蛇姐"的人付出代价。
而这场报复,将以一场"意外"车祸的形式,降临在唐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