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时间写小说,我就是新一届老硬币。
姐姐离开后的日子,空气都沉甸甸的。
圣安灵能学院初等部的走廊似乎比以前更长了,天花板也更高了,连那些叽叽喳喳的同学,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过来。
小月跟在我身后半步,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替我抱着厚厚的灵能理论课本。
她的白发束成了简单的低马尾,垂在背后,发梢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扫过深灰色校服裙摆。
明明她比我矮了小半个头,脊背却总是挺得笔直,步子稳稳当当,倒显得我这个真正的小姐……有点飘忽。
“看,楚二小姐的小尾巴又上线了。”
“嘘,小声点,被她听见……”
“怕什么?一个怪胎跟班而已。整天不说话,装什么清高?”
“就是,那尾巴,假的吧?白头发,染的吧?装什么纯血龙种……”
细碎的议论,像讨厌的蚊蚋嗡嗡声,从走廊拐角的阴影里飘出来,精准地钻进我的耳朵。
又是陈家的那几个跟屁虫!我猛地停住脚步,怀里抱着的几本杂书“哗啦”一声差点掉地上。
怒火“腾”地一下就从脚底板冲到了天灵盖。说我就算了!敢说小月?!
我甚至没看清自己是怎么转身冲过去的。
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经像颗小炮弹似的狠狠撞在了那个声音最响的矮胖子身上,撞得他趔趄着后退,后背“咚”地撞在冰冷的合金储物柜上。
“你——!” 他瞪圆了眼睛,又惊又怒。
我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两只手死死揪住他校服前襟,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往柜子上抵,脚尖都踮了起来,仰着头,淡蓝色的眼睛喷着火,死死盯着他那张因为惊愕和羞恼而涨红的脸。
“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的声音又尖又利,盖过了走廊里所有的嘈杂,“谁是小尾巴?!谁是怪胎?!你再敢说小月一个字试试?!”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路过的、看热闹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被我揪住的矮胖子,他的同伴,全都愣住了,大概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安安静静、甚至有点怯懦的楚家二小姐会突然爆发。
“楚、楚云曦!你干什么!放开他!” 旁边一个瘦高个反应过来,色厉内荏地喊。
“干什么?” 我猛地扭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我在教你们这群窝瓜什么叫闭嘴!”
我豁出去了,姐姐的名字脱口而出,“我告诉你们!再让我听见你们嚼小月的舌根,我立刻告诉我姐姐楚清歌!看她怎么收拾你们!”
“楚清歌”三个字像一道冰锥,瞬间戳破了那点虚张声势。
矮胖子的脸唰地白了,连他同伴伸出来想拉扯我的手也僵在半空。
整个走廊安静得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
我用力松开手,矮胖子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我狠狠扫视了一圈周围噤若寒蝉的人,最后目光落在几步之外的小月身上。
她依旧抱着我的课本,安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白色睫毛垂着,遮住了那双酒红色的眼睛。
刚才那番闹剧,那些恶毒的议论,似乎没有在她身上激起一丝涟漪。
她像个局外人,平静得让人……生气!
一股更大的、难以言喻的憋闷猛地堵住了我的胸口,比刚才听到议论时还要难受百倍。
我转身,一把拽住小月冰凉的手腕,拖着她,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
她的脚步很顺从,跟得很紧,手腕在我掌心凉得像块玉。
整个下午都像是在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灰雾里度过。
老师讲了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反反复复就是那几个词——“小尾巴”、“怪胎”、“装清高”,还有小月那无动于衷的平静!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那样说她?凭什么她……她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月只有我能欺负!” 这句话在我心里翻腾咆哮,可看着她那张安静得过分的侧脸,又硬生生堵在喉咙里,变成一股灼热的酸气,熏得我眼睛发胀。
晚餐的餐桌上异常安静。特制的营养鱼羹散发着温润的香气,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用银勺机械地在碗里搅着,把嫩滑的鱼肉搅得稀碎。
我放下勺子,勺子磕碰在瓷碗边缘,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我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噪音。
“我吃饱了。” 声音闷闷的,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烦躁。我甚至没看小月,径直离开餐厅,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身后传来小月放下汤碗、拉开椅子的轻微声响。她跟了上来,无声无息。
巨大的浴室里,水汽模糊了镜面。
我把自己整个浸在温热的、带着雪松香气的泡沫里,只露出脑袋。
水流包裹着身体,却冲不散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
门外传来轻而规律的脚步声停驻。是小月。她一定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守在外面。
那股憋闷的邪火,被水汽一蒸,非但没消,反而像加了柴的火炉,越烧越旺。
凭什么?凭什么她总是这样?像个没有情绪的人偶?
我“哗啦”一声从水里站起来,带起一片水花。
胡乱扯过旁边宽大柔软的浴巾把自己裹住,赤着脚,踩过冰凉的地砖,“刷”地一下拉开了浴室门。
水汽裹挟着热浪涌出,撞上外面相对凉爽的空气。
小月就站在门口几步远的地方,换上了那套熟悉的淡蓝色小鲨鱼连体睡衣,帽子软软地耷拉着。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快出来,微微抬了下眼。
那双酒红色的眼睛在走廊暖黄的壁灯下,平静得像两潭深秋的湖水,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狈的样子。
这平静彻底点燃了我最后一点理智。
“进来!”
小月没有丝毫犹豫,顺从地走进浴室。温热潮湿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
我没看她,径直走到浴室中央那片干燥的区域,猛地转过身,湿发甩出几点水珠。
我挺直了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气势,尽管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跪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水珠从我发梢滴落,砸在地砖上,“嗒”的一声轻响。
小月那双平静的酒红色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掠过,快得抓不住。
她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丝毫反抗的迹象。
她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顺从地屈膝,动作轻缓地在我面前跪坐下来。
鲨鱼睡衣的尾巴拖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在地面上铺开一小片柔软的淡蓝。
她双手规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低着头,长长的白色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她的额头和眼睛,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苍白下颌。
她就那么安静地跪着。
浴室里只剩下换气扇低沉的嗡鸣,以及我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这该死的顺从!这该死的沉默!
我看着她低垂的头顶,看着她露出的一小段后颈,白皙的皮肤下,脊椎的骨节微微凸起,显得异常脆弱。
怒火和一种更酸涩、更尖锐的情绪猛地冲垮了堤坝。
“为什么?!”
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浴室空荡的墙壁间撞出回响,带着我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哭腔,尖锐又破碎。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反抗?!她们那样说你!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打回去?!”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滚烫地滑过脸颊,和未干的水珠混在一起。
“小月只有我能欺负!只有我!!” 我胡乱地用浴巾袖子抹了一把脸,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
“对!你是我的…我的小尾巴!是我的!不能被别人欺负!别人碰一下都不行!说一句都不行!你听到没有?!小月!你说话啊!”
我失控地蹲下身,双手用力抓住她睡衣上那条软趴趴的鲨鱼尾巴。
“你说话!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打我?!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呜咽,额头抵在她胸前冰凉的鲨鱼绒毛上,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
被我抓着尾巴摇晃的身体,似乎传来极其细微的颤抖。
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无声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发白。
时间在抽泣和嗡鸣中缓慢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委屈和怒火,仿佛随着眼泪一起流掉了大半,只剩下精疲力竭的酸软和一种空落落的茫然。
我吸了吸鼻子,慢慢止住了抽噎。
额头还抵着她胸前冰凉的绒毛,能感受到那布料下传来轻微而稳定的心跳。
我松开被她攥得皱巴巴的鲨鱼尾巴,撑着发软的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浴巾有些松垮地裹在身上。
我胡乱地抹掉脸上残余的泪痕,鼻音浓重,带着点蛮横的命令口吻:
“起来!”
“陪本小姐睡觉!”
跪在地上的身影,没有任何迟疑。
她用手撑着地面,动作有些迟缓地站起身。鲨鱼睡衣的尾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她抬起头,那双酒红色的眼睛终于看向我。
湿漉漉的白色刘海粘在她光洁的额角,睫毛也是湿的,上面似乎凝着细小的水珠。
她的眼神依旧很深,像望不见底的寒潭,但潭水的表面,好像被刚才那场风暴吹皱过。
她的脸颊,在浴室暖黄的灯光下,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极淡、极不真切的薄红。
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我的指令。
我扭过头,不再看她,裹紧浴巾,赤着脚踩过冰凉的地砖,率先走出水汽弥漫的浴室,走向外面那个空旷得让人心慌的大房间。
身后,是熟悉的、轻而规律的脚步声,像一道终于回归了正轨的、沉默的影子。
房间的智能感应灯随着我的进入次第亮起柔和的光。
我径直扑向那张大床,把自己深深埋进柔软蓬松的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后脑勺。
床垫微微下陷,另一侧的重量也加了上来。
小月躺下了,依旧是她习惯的位置,床铺的最边缘,身体绷直,双手放在身侧。
我没动,也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像只蠕动的虫子,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面朝向她那边。
黑暗中,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轮廓,和那头在夜色里微微泛着冷光的白发。
“过来点。” 我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那身影动了动,朝我这边挪近了一些。近到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凉凉的、像月光晒过草地的气息。
我伸出手,摸索着,穿过被子的阻隔,准确地抓住了她睡衣的一角。不是鲨鱼尾巴,是腰侧柔软的布料。然后用力一拽。
她顺从地被我拉得更近。
我整个身体都贴了过去,手臂环住她纤细却意外结实的腰身,把脸埋在她颈窝里。
凉凉的触感贴着我的脸颊,舒服得让人叹息。那股熟悉的、安心的气息彻底包裹了我。
“小尾巴……” 我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哭过之后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霸道的满足,“……我的。”
被我抱着的人,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她没有回应,只是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我的脑袋枕得更舒服些。
她的一只手,慢慢地抬起,最后,非常轻、非常轻地落在了我的后背上,隔着薄薄的睡衣,传来稳定而微凉的安抚。
城市的光污染将夜空染成一种混沌的暗红,像洗笔水留下的脏水。
一丝真正的月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玻璃,吝啬地洒进来一小片,恰好落在地板边缘。
那微弱的光斑边缘,无声地漫过她垂落在床沿的一缕白发,像一条蜿蜒流淌的、冰冷的银色小溪。
黑暗中,那双酒红色的眼睛静静地睁着,倒映着窗外浑浊的微光,也倒映着怀中少女沉睡的轮廓。
她颈窝里温热的呼吸均匀地拂过她冰凉的皮肤。
很久,很久,她才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白色睫毛遮住了眼底深处那片翻涌的,无人能懂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