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指缝间漏下的光尘,无声流淌。
学院制服的裙摆悄然过膝,又渐渐缩短至膝上,最终换成了高等部毕业生庄重而笔挺的西装式外套与短裙。
镜子里的人,轮廓褪去了最后的稚嫩,眉眼间沉淀下些许疏淡的沉静,只是偶尔眨眼时,那抹湛蓝深处还会溜出一丝未泯的跳脱。
我和小月依旧形影不离。只是我不再需要踮脚才能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她微微低头时,呼吸便能拂过我的额发。
我们走在学院长长的回廊里,或穿过庄园落满银杏叶的小径,身影并肩,沉默却默契,像两棵根系早已缠绕在一起的树。
16岁 冬
灵能控制课的期末测评。巨大的环形训练场内能量波动紊乱,模拟着极端环境下的灵能干扰。
我需要在一片狂暴的雷暴能量场中,精准地构筑并维持一个结构复杂的复合防御符文。
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指尖因高度集中而微微颤抖。
构筑到三分之二时,一股异常强大的干扰流猛地冲撞而来,我构筑的符文结构剧烈晃动,眼看就要崩溃。
就在能量即将反噬的瞬间,一股沉静而冰冷的灵能悄无声息地贴附上来,并非强行介入,而是像最稳固的基座,轻轻托住了我那摇摇欲坠的构架。
那股力量熟悉得令人心安,带着月光般的清冽。
我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指尖流光再次变得稳定锐利,迅速完成了最后的收束。
完美的六棱冰晶护盾悬浮在我身前,流转着冰蓝与月白交织的稳定光辉,将外界狂暴的雷暴能量完全隔绝。
评级:S。
下课後,我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小月抱着我的资料,安静地跟在半步之后。
“刚才……谢谢。”我声音混在走廊的嘈杂里。
她没有回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我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落在我背上,带着一种沉静的暖意。
17岁 夏末 夜
闷热尚未完全褪去的夜晚。
我在书房复习备考,被一道刁钻的空间折叠算法题困住,烦躁地揉着头发。
小月端着一杯冰镇的薄荷茶进来,轻轻放在桌角。
目光扫过我面前光屏上密密麻麻的失败演算过程。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冰凉,点在了演算公式中段一个被我不小心忽略的约束条件参数上。
我愣了一下,盯着那个参数看了几秒,猛地恍然大悟。
“对哦!这里!我怎么忘了这个!”
思路瞬间畅通,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我兴奋地放下笔,端起那杯冰薄荷茶喝了一大口,清凉感直冲头顶,舒爽地叹了口气。
转头想跟她分享解题的快乐,却发现她并没有看我,而是微微偏头看着窗外浓郁的夜色,侧脸在台灯的光晕下显得有些朦胧。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铺着厚重绒布的桌面上轻轻划动着,轨迹玄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游离感。
仿佛她的思绪有一部分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小月?”我轻声唤她。
她倏然回神,指尖停顿,转回头看我,酒红色的眼眸里那一丝恍惚迅速沉淀下去,恢复成一贯的平静。
“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吗?”
我摇摇头。“没事了。”心里却隐隐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这样的走神,近来似乎……偶尔会发生。
18岁 春 成人礼前夜
明天就是我的十八岁成人礼。
庄园里灯火通明,仆人们还在做最后的准备。我溜出喧闹的主宅,独自一人走到花园深处的大树下。
这棵古老的大树比几年前更加枝繁叶茂。
我伸出手,掌心贴上粗糙温暖的树皮,能感受到其中流淌着的、与我同源的力量在轻声呼唤。
闭上眼,一些模糊的、碎片化的画面试图涌入脑海。
璀璨的星穹,无边的花海,冰冷的月华,还有一个……无比熟悉却又想不起轮廓的身影……心口传来一阵细微的、莫名的抽痛。
我猛地收回手,睁开眼睛,呼吸有些急促。
那些是什么?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
小月停在我身后,沉默着。
她身上清冷的气息笼罩过来,奇异地抚平了我心头那点突如其来的慌乱。
“明天……”我低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在。”她的回答简单而肯定,像亘古不变的承诺。
我转过身。
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白色的长发上流淌,那双酒红色的眼眸,此刻映出我的身影。
心底最后一丝不安悄然消散。
18岁 春 成人礼
楚家庄园前所未有的盛大与隆重。悬浮豪车如流水般驶入,停满专用停机坪。
各界名流、财阀代表、古老家族成员身着华服,穿梭在精心布置的宴会厅与花园中。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香槟、鲜花与灵能熏香交织的奢靡气息。
我站在二楼休息室的落地镜前。
母亲刚刚亲手为我戴上那顶传镶嵌着巨大月光石与星辰钻的冠冕,冰凉的触感压在额际。
一身量身定制的冰蓝色曳地礼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月光龙族图腾,流光溢彩。
颈间戴着姐姐送的月光石项链,锁骨正中垂落着那滴小月送的血髓晶,红得灼目。
镜中的人,高贵,典雅,却也陌生得像是另一个被精心雕琢的人偶。
父亲和母亲站在我身后,脸上带着得体的骄傲与喜悦。
姐姐一身利落的银色礼服,对我鼓励地笑了笑。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推开。小月走了进来。
她今日也换上了特别定制的女仆长礼服,纯黑的面料质感高级,剪裁极度合身,衬得她腰细腿长,白色的长发挽起,露出优美而冷清的脖颈线条。
她手中捧着一个铺着深蓝色丝绒的托盘,上面放着一双水晶高跟鞋。
她走到我面前,微微屈膝,垂眸,将托盘举至合适的高度。
按照流程,她需要为我穿上这双鞋。
我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副恭顺完美的姿态,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极其强烈的、不合时宜的念头。
我没有动。
休息室里安静了一瞬。父母的目光带了点询问。
我深吸一口气,提起沉重的裙摆,向前一步。
却不是走向她手中的鞋,而是径直走到她面前。
在她微微愕然抬起的目光中,我弯下腰,伸出手,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手臂,能感觉到她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小月,”
“今天,你不需要做这些。”
我拿过她手中的托盘,随意放到旁边的茶几上,然后,在她依旧带着些许怔忪的目光中,挽住了她的手臂,转向有些讶异的父母和眼中闪过笑意的姐姐。
“走吧。”
“我们该下去了。”
宴会厅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滑开。璀璨的光芒和喧嚣的人声浪涌般扑面而来。
无数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审视、惊叹、算计。
我微微抬着下巴,脸上挂着练习过无数次的、无可挑剔的礼仪微笑,挽着小月,一步步走下铺着红毯的弧形楼梯。
冠冕沉重,礼裙繁琐,但我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小月的手臂僵直地被我挽着,她尽力维持着落后我半步的姿态,低垂着眼,试图将她自己隐藏在我的光环之后。
但我能感觉到,无数目光也同样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意味。
流程一项项进行。致辞,切蛋糕,跳开场舞……
我像一个被上好发条的玩偶,完美地履行着楚家二小姐的责任。
直到最后,司仪宣布由我发表成人感言。
我松开一直挽着的小月的手臂,独自走到宴会厅前方的舞台上。
追光灯打在我身上,有些刺眼。
我接过话筒,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宾客,那些或真诚或虚伪的笑脸。心跳得有些快。
我按照事先准备好的稿子,感谢了父母、家族、来宾,声音平稳,措辞得体。
最后,我停顿了一下,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找到了那个一直安静站在角落阴影里的白色身影。
她似乎感应到我的视线,微微抬起头,酒红色的眼眸穿越喧嚣与距离,与我对上。
所有的紧张忽然就平息了。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抛开了演讲稿上的最后一页,看着她的方向,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宴会厅,清晰而坚定:
“……最后,我最想感谢的,是始终陪伴在我身边的人。”
“沈清月。”
全场有瞬间的寂静,随即响起细微的议论声。
我不管不顾,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感谢你这么多年的守护与陪伴。从今天起,我不再是需要被时刻呵护的孩子了。”
我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一字一句,像立下誓言:
“未来的路,我想和你,一起走。”
话音落下。掌声雷动,或许真心,或许敷衍。
我毫不在意。我只看到,角落阴影里,那双酒红色的眼眸中,仿佛有冰川崩裂,涌动着剧烈到几乎要将我灼伤的光芒。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指节泛白。
我放下话筒,迎着所有目光,一步步走下舞台,径直走向她。
成人礼的盛宴仍在继续,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而在我眼中,世界只剩下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