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宿舍里只开了盏昏黄的床头灯。
我盘腿坐在大床中央,怀里紧紧抱着那只傻乎乎的淡蓝色鲨鱼抱枕,下巴搁在鲨鱼的脸上。
努力板着脸,试图营造出一种兴师问罪的气氛。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响。小月回来了。
她推开门,带着一身沐浴后的潮湿水汽和淡淡的疲惫。
迷彩服已经换下,穿着柔软的白色棉质睡裙,湿漉漉的白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黏在光洁的额角。
看到我正襟危坐的架势,她微微愣了一下,酒红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不解。
“小姐,还没休息?”她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哑,比平时更软几分。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又冷又硬,像小说里那些审问犯人的酷吏:“过来,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小月依言走到床边,在我指定的位置坐下,姿态依旧恭顺,只是眼神里的困惑更深了。
我盯着她,想好的那些严厉的质问在喉咙里滚了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脸上,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
心里的那点“凶狠”像被戳破的气球。
“你……”我张了张嘴,气势先弱了三分,“你今天……累不累啊?”
话一出口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说好的审问呢?!
小月似乎也没料到我会问这个,眨了眨眼,老老实实回答:“还好。”
“骗人!”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心疼,“我都看到了!站那么久,腿都在抖!那个雷教官是不是故意针对你?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我一股脑地把下午的观察和疑虑倒了出来,越说越激动,抱着鲨鱼抱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小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我说完,气喘吁吁地瞪着她,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雷教官是大小姐麾下的人,负责基础训练。要求严格是职责所在,并非针对我。”
大小姐麾下的人?
我愣住了。姐姐的人?
可是……如果真是姐姐手下的人,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他?姐姐身边那些经常露面,负责安保或者处理事务的人,我多少都有些印象。这个雷教官,如果见过,我不可能毫无印象。
虽然我承认,我可能确实有点脸盲,记不清太多人……但是,但是……
一股被敷衍、被排除在外的委屈感猛地涌了上来。她又在骗我!用这种看似合理实则漏洞百出的借口!
“你骗人!”我猛地抬起头,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小月你又在骗我!如果他是姐姐的人,为什么我不认识?你总是这样……什么都瞒着我!那些外勤……那些伤……还有这个教官……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知道我帮不上什么忙,我知道我很没用……可是……可是我害怕…”
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砸在鲨鱼抱枕软绵绵的绒毛上,晕开一小块深色。
我用力咬着嘴唇,不想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看到我哭,小月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她慌了神,几乎是手足无措地靠过来,冰凉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想要替我擦眼泪。
“小姐,别哭……”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急和痛楚,“我没有……”
“你就有!”我挥开她的手,把脸埋进鲨鱼抱枕里,闷闷地哭着,像只被抛弃的小鸟,“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瞎猜……我好害怕……”
害怕她受伤,害怕她离开,害怕她一个人承受那些我看不见的重压。
小月沉默了。她不再试图解释,只是静静地坐在我身边。
空气中只剩下我压抑的抽噎声。
过了许久,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落在我的发顶,带着安抚的力度,极其轻柔地抚摸着。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深深的歉意,“让小姐担心了。”
我没有抬头。
她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却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有些事情……知道太多,对小姐并无益处。大小姐……也是这个意思。”
又是这套说辞!我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瞪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无奈。
怒气、委屈、心疼、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交织在一起,让我做出了一个极其幼稚的举动。
我抓住她搁在床边的手,在她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牙齿陷入柔软的皮肤,留下一个清晰的齿痕。
小月身体猛地一僵,却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我咬着,酒红色的眼眸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映出我像只生气小鸟的脸。
我松开嘴,看着那个泛红的牙印,心里又后悔又解气,还有点莫名的……羞耻。
“这是惩罚!”我色厉内荏地宣布,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鼻音,“罚你……罚你骗我!”
小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牙印,又抬头看我,眼神复杂得像是打翻了调色盘,有无奈,有纵容,或许还有一丝……笑意?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下了这个惩罚。
我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抓住她那只带着牙印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
“小月…”我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倔强和浓浓的祈求,“如果……如果有什么事情,不要瞒着我,好不好?”
“就算我帮不上忙,就算我只能干着急……也让我知道……”
“我不想……什么都被蒙在鼓里……”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小月回握住我的手,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以为她不会再回答。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