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那间弥漫着陈腐消毒水与霉味的教室,此刻的气氛比平时更加粘稠、沉重。格洛普教授那张油泥般的脸罕见地绷紧,松弛的蜡黄皮肤堆积出深刻的沟壑,浑浊的眼珠扫过台下形态各异的“怪人”学生,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我,蛞蝓·蠕动之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苍白的皮肤下粘液不安地涌动,关节滑腻感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僵硬。
我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前方那个位置。
苍白之拥。
她依旧完美无瑕,瓷白的肌肤在昏暗光线下仿佛自带微光,月光般的发丝柔顺地垂落,姿态优雅得如同冰雕。昨夜旅馆废墟的冰寒地狱、我狼狈奔逃的粘液拖痕、以及那几个低级怪人溶解在粘液中的凄厉残响…这一切,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为什么? 这个疑问如同冰冷的蠕虫,在我粘腻的思绪中钻动。她明明看穿了我那扭曲的“英雄”宣言,看穿了我杀死“同类”的行径,她拥有绝对碾压我的力量,更有足够的理由将我像虫子一样碾碎,或者至少…将我交给学院处置。
可她什么都没做。沉默。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吞没了一切。是彻底的轻蔑,不屑于揭发?还是…某种更危险的、如同猫戏老鼠般的等待?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昨夜那扭曲的“英雄”满足感蒙上了一层冰冷的、令人不安的阴影。我体内奔涌的粘液力量,似乎也因此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感。
“安静。”格洛普教授粘腻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粘稠的油污,瞬间覆盖了教室里细微的骚动。他枯瘦的手指敲击着讲台,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丧钟的前奏。
“最近,”他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冰冷的怒火,“城市里出现了一只…烦人的虫子。”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暴戾的情绪,“一个自称‘假面超人’的跳梁小丑。”
假面超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廉价漫画般的滑稽感,却让格洛普教授的语气如此凝重。
“他披着可笑的、亮闪闪的皮套,”教授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嘲讽,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打着虚伪的‘正义’旗号,四处破坏我们的计划!已经有好几批外出执行‘资源采集’(他指的是捕猎人类)的低年级学员,被他…‘净化’了。” “净化”这个词从他粘腻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腥的寒意。
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混杂着愤怒和恐惧的低嘶。苔藓女生身上的苔藓不安地蜷缩起来。
“更严重的是,”格洛普教授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就在昨晚!‘腐蚀之触’卡洛姆教授和‘裂音’沃格助教,在例行巡查外围区域时,遭遇了这只虫子!卡洛姆教授引以为傲的强酸领域被对方用一种…奇异的光束瓦解!沃格助教的次声波攻击更是被完全反弹!他们…重伤濒死!现在还在‘再生池’里泡着!”
轰!
如同一颗冰弹在教室炸开!教授!连教授级别的怪人都被重创?!那个“假面超人”…到底是什么东西?!一股寒意,比苍白之拥带来的更甚,瞬间攫住了所有人。我的粘液也似乎因这消息而短暂地冻结了一下。那个自诩“英雄”的疯子…这么强?
“平庸是罪!软弱更是不可饶恕的耻辱!”格洛普教授猛地一拍讲台,油泥般的脸因愤怒而微微颤抖,“这只虫子,必须被碾碎!用最彻底的方式!让他的惨叫,成为警示所有‘正义’蠢货的丧钟!”
他浑浊的眼珠如同探照灯,扫过台下。最终,定格在两个人身上。
“苍白之拥!”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苍白之拥优雅地站起身,如同接受加冕的女王,月光般的发丝无风自动,周围的空气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她微微颔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去参加一场下午茶会。
“影钉!” 角落里的阴影蠕动了一下,影钉如同从黑暗中凝结出来,兜帽下的阴影更深了。他无声地点了点头,脚下的影子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你们二人,”格洛普教授的声音冰冷如铁,“是学院这一届最锋利的两把刀。任务:找到那只‘假面超人’虫子,锁定他,然后——” 他枯瘦的手做了一个缓慢而坚决的抹脖子动作,粘腻的语调里淬满了毒液,“——彻底‘净化’掉他。把他的面具,带回来见我。证明你们的力量,配得上‘怪杰’之名!”
苍白之拥和影钉同时微微躬身,动作简洁利落,带着绝对的自信和杀伐之气。一个代表极致的冰寒与生命汲取,一个代表阴影的禁锢与无形刺杀。这组合,堪称学院目前能拿出的最强学生杀手锏。格洛普教授蜡黄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冰冷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满意。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教室,掠过其他学生——包括苔藓女生,包括几个形态更加狰狞的学员——最后,甚至有意无意地略过我时,那丝满意凝固了,随即被一种更深的、粘稠的审视所取代。
唯独漏了我。
没有点名。没有指派。甚至没有多余的一瞥。
仿佛我只是墙角一滩不起眼的、无用的粘液污迹。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庆幸、失落、以及被彻底忽视的强烈羞辱感,猛地冲上我的颅顶!粘液在皮下剧烈地沸腾起来,几乎要冲破苍白的皮肤!凭什么?我刚刚才证明了力量!我杀死了“同类”!我自封了“邪恶英雄”!我比那些低年级的废物强太多了!为什么是他们?为什么不是我?!
我的手指在课桌下猛地攥紧,分泌出的粘液瞬间腐蚀了桌板,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胸腔里翻涌着冰冷的怒火和不甘。是因为昨夜旅馆的失控?还是苍白之拥那该死的沉默带来的影响?又或者…格洛普教授,这个油泥脸的老东西,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他看重的,只有苍白之拥那种“优雅”的怪诞和影钉那种纯粹的阴影力量?而我这种粘腻的、蠕动的力量,在他眼中,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下等货色?
就在我内心翻江倒海,粘液因屈辱而几乎失控沸腾时,苍白之拥和影钉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教室去执行任务。
经过我的座位旁。
苍白之拥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月光般的发丝拂过空气,留下一缕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甜香。但就在她与我错身而过的瞬间——
她的脚步,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那双寒潭深渊般的眼眸,终于侧了过来,落在了我的身上。
不是审视,不是愤怒,甚至不是昨夜旅馆里那种看透一切的玩味。
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怜悯虫子般的…嘲讽。
那目光像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穿了我因被忽视而产生的羞怒铠甲,直抵我因“邪恶英雄”宣言而膨胀起来的、脆弱的自我核心。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停顿,和那转瞬即逝的嘲讽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仿佛在说:看啊,蛞蝓,你自导自演的英雄戏码,连登台的资格都没有。
然后,她如同月光掠过水面,无声地飘出了教室。影钉紧随其后,如同融入她拖曳的阴影之中,彻底消失在门外昏暗的走廊里。
教室里恢复了压抑的死寂。格洛普教授开始讲解一些无关紧要的“粘液毒性进阶理论”,声音粘腻依旧。其他同学埋头记录,或沉浸在自己的怪异世界里。
只有我,蛞蝓·蠕动之影,僵坐在座位上。苍白的皮肤下,粘液如同滚烫的岩浆在奔涌、咆哮,又像是被投入了冰窖,带着刺骨的寒意。被忽视的羞辱,被苍白之拥那记嘲讽眼神带来的刺痛,还有那个“假面超人”带来的强烈威胁感和…一丝扭曲的、被点燃的兴趣,在我粘腻的意识里疯狂搅拌。
讲台上,格洛普教授的声音如同背景噪音。我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苍白之拥空出来的座位上,仿佛要烧穿那冰冷的空气。
假面超人…英雄?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的毒蕈,带着粘液的湿滑和冰冷的疯狂,在我心中疯狂滋生、蔓延。
既然学院不需要我这个“英雄”…既然那个“假面超人”也是英雄…那么…
英雄…需要反派。
一个扭曲的、粘腻的、自封的“邪恶英雄”,岂非是那个“假面超人”最完美的…试金石?
我的嘴角,在无人注视的阴影下,缓缓咧开一个无声的、狰狞而病态的弧度。粘液在牙缝间拉出晶亮的细丝。
“邪恶英雄”的舞台,或许…才刚刚搭好。而主角,只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