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大教堂那边在发免费午餐!”
“还有这种好事?”
“何止是好事,听说不仅有新鲜的蔬菜瓜果,甚至还有烤肉呢!”
“那还等什么?快带路!”
白桦港大教堂,这座在维萨里大教堂废墟上重建的宏伟建筑,再度成为整座城市的信仰灯塔。此刻,教堂广场前临时搭起的棚屋下,几位身披黑袍的神职人员正透过窗口,向门前蜿蜒长龙般的人群分发食物。
无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幼,只要在此排队,便能领到一份免费的餐食。队伍充满了躁动而又期待的气氛。
“喂喂!都聚在这里像什么样子!”一名巡警骂骂咧咧地赶来,试图驱散人群,却发现自己的呵斥如同石沉大海。他只好奋力挤过摩肩接踵的队伍,好不容易靠近发放窗口,对着一位正在分发食物的修女喊道:“喂!你们这是搞什么名堂?”
“先生,”修女抬起头,目光平和,“我们只是遵循神的旨意,在此救济需要帮助的人。”
听到这充满宗教意味的回答,巡警只觉得在对牛弹琴。他无奈地啐了一口,转身又费力地挤出人群,径直闯入了庄严肃穆的教堂内部。
“这位警官先生,请问有何贵干?”一位修士立刻迎上前来,语气恭敬。
巡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好气地问:“我就是来问问,你们教会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在这儿大发食物?弄得整条街水泄不通!”
“原来您为此事而来。”修士微微颔首,“您可能尚未知晓,圣纽林教院的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大主教,已于昨夜蒙主恩召。为了纪念他的仁德,不仅是我们白桦港教区,全国各地的教堂今日都在为此举行慈善圣餐活动。”
“就算是纪念大主教,你们也得维持好秩序!看看门口,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明白了,先生。我们立刻加派人手维持秩序。”修士从容应道,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悲悯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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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里科夫从靠椅上惊醒时,午后的阳光已斜斜地洒进办公室。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菲林那双坚定而惊恐的眼睛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尸体的身份已经确认——一个连正式名字都没有的街头混混。他的弟弟,案发时在场的另一名目击者,此刻却如同人间蒸发。当警员们冲进贫民窟那间破旧小屋时,早已人去楼空。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这是别里科夫今早下达的唯一指令。
此刻,空旷的办公室里,只剩下菲林那些荒诞的证词在耳边回响。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竟会认真思考“白发少女是连环杀手”这种天方夜谭。
可是,当他回忆起菲林叙述时那双毫不闪躲的眼睛,多年的职业直觉又在告诉他:这个女人没有说谎。
这究竟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虚假记忆,还是被常识遮蔽的真相?
之前的死者都是海军学院的贵族子弟,这次的受害者却是个底层混混。开膛手的选择标准究竟是什么?如果这是针对弗拉基米尔家族的阴谋,为什么要牵扯进一个无关的流浪汉?
杀人需要动机。那么开膛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别里科夫沉重地意识到,随着线索的增加,真相非但没有清晰,反而在重重迷雾中越陷越深。每一个新发现都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只能激起片刻涟漪,却照不透漆黑的水底。
“砰——”
办公室门被粗暴地推开。
“别里科夫警长!你该派人去管管教堂门口那些神棍了!”负责街道巡查的检察官闯进来,脸上满是嫌恶,“他们发放免费食物,整条街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请先冷静。”
“冷静?等把这群神棍全都赶出白桦港,我自然就冷静了!”检察官根本听不进劝解,那神情透露出对教会根深蒂固的憎恶。
“我听说现场秩序尚可,教会也派了人在维持。”
“那又怎样?”检察官不以为然地摆手。
“能告诉我吗,检察官先生,”别里科夫注视着他,“您为什么执意要驱逐他们?”
“看他们不顺眼,这个理由不够吗?”
“明白了,我会处理此事。”
“最好尽快!”
检察官摔门而去。
“看他们不顺眼”——这句蛮横的话在别里科夫脑中反复回响。突然,一个荒诞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
如果根本不存在什么政治阴谋,没有精心策划的诡计?如果开膛手杀人,就像检察官驱逐教会那样,只是单纯地……看他们不顺眼?
动机,或许就是如此简单——清除所有碍眼的存在。
开膛手从来不是谁的雇佣兵。他可能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随心所欲的疯子。
比起有规律的政治暗杀,一个毫无逻辑的杀人狂,要更加的可怕。
一个随心所欲虐杀生命的白发女孩,作案动机仅仅是“看他们不顺眼”?
别里科夫在脑海中勾勒出这幅画面,忍不住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看来连日的高压工作,让自己的理智也开始摇摇欲坠了。
他用力摇头,像是要甩掉那些荒诞的念头。
是时候给自己放个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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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餐发放一直持续到暮色将至。递出最后一份餐食后,修女格雷亚终于结束了今日的工作。她脱下因汗水而深了一块颜色的修女袍,稍作整理,便回到寂静的教堂内,进行今日最后一次的默祷。
祷词吟诵完毕,她正欲离开,却瞥见不远处靠背长椅上,静坐着一个格外娇小的身影。
那女孩有着瓷娃娃般白皙的肌肤,银白如雪的长发流泻至腰间,在昏黄的烛光下,恍若古典神话中走出的精灵或天使。
出于关怀,格雷亚缓步上前,柔声问候:“你好啊,孩子。”
“你好。”女孩回应道,声音平静无波。
她转过头,露出一双灰白色的眼眸。那瞳孔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止湖水,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让格雷亚不由得失神了片刻。
“教堂很快就要关闭了,”修女稳住心神,温和地提醒,“你还留在这里,父母不会担心吗?”
女孩沉默不语,只是空洞地望向前方的圣像,气氛一时凝滞。格雷亚感到一丝无措,不知该如何继续这场单向的对话。
“帕维尔爷爷死了,是吗?”女孩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帕维尔爷爷……你是指,圣纽林教院的帕维尔大主教吗?”
“嗯。”
“是的,”格雷亚的语气带上一丝哀悼,“就在昨夜,他蒙主恩召,回归了神的怀抱。”
她话音刚落,女孩倏然起身,没有再看修女一眼,也无只言片语的告别,便径直朝着教堂阴影处的侧门走去,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格雷亚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抹消失的白色身影,心中莫名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