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红色的夕阳缓缓沉入金黄麦田的地平线,年轻的女孩与少年紧紧相拥。
“你真的会娶我吗……”
女孩抬起头,双颊绯红,翠绿的眼眸中流转着羞涩与期待。
“嗯。”少年的回答简短,却如誓言般沉重而坚定。
“可我很快就要去纽德堡了,那样的话……”
“那又怎样?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少年拉起她的手,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准备了许久的银戒。
望着眼前羞涩的恋人,他将戒指轻轻戴在她纤细的无名指上。
“让阿纳克西见证我们的爱情。我发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直至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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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的钟声回荡在白桦港上空,新的一天已然来临。
阳光有些刺眼,亚历克谢从睡梦中渐渐苏醒。
转眼间,搬回白桦港已两周了。
他侧过身,拿起床头的台钟——时针正指向七点。
残存的睡意瞬间消散。他迅速穿戴整齐,走出卧室。
“早上好,懒虫父亲。”
索菲亚端坐在餐桌边看书,桌面上散落着些许面包屑,看来她已经用过早餐了。
“懒虫两个字是多余的……”
亚历克谢从橱柜里拿出几片黑面包,草草抹上点草莓酱——这个时间点已经来不及认真准备早餐了。
他快步走到门廊的鞋筐前,取出那双有些破旧的长筒靴。一边穿鞋,他一边望向索菲亚:
“今天有什么打算?”
“和之前一样,去藏书馆,父亲。”
“记得带上鲁斯兰先生给的通行文书,路上小心马车。”
“嗯。”
“别和陌生人说话,走皇后街,那里治安好。”
“嗯。”
“如果太晚就直接待在藏书馆别乱走,我下工会路过那儿。”
“嗯。”
“午餐不要随便应付,钱我放在二楼书房桌子下面,记得拿上。”
“嗯。”
“我该走了。”
“嗯,晚上见,父亲。”
叮嘱完最后一句,亚历克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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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工作地点位于市郊的一座炼钢场。城区的工人每日需搭乘清晨的马车前往。
在鲁斯兰的安排下,他以“特殊人才”的身份获得了文书监查官的职位,负责记录工资、核算原料采购与利润,并监督工人。
这份工作的待遇虽不及厂长和工程师,但远优于普通工人,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管理者。
向岗哨出示证件后,士兵恭敬行礼,亚历克谢点头回应,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推开门的一刻,他惊讶地发现鲁斯兰正靠在他的办公桌边,指间夹着一支刚点燃的雪茄。
“鲁斯兰先生!您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鲁斯兰打趣道。
“怎么会!早知道您要来,我怎么也该把这里收拾一下。”亚历克谢连忙拉开桌旁的椅子,“您请坐。”
“不必了。”鲁斯兰轻轻吐出一缕烟圈,目光落在他脸上,“我待会儿就走,这次来是看看你过得怎样,顺便问你点事。”
“您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好。认得这个人吗?”鲁斯兰从内袋中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
照片中是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单手持枪,笑容灿烂。
“抱歉,先生,我没见过。”亚历克谢端详片刻,摇了摇头。
“伊万·彼得罗夫……你总该知道吧?”
这个名字让亚历克谢瞬间脊背发凉、冷汗涔涔。
他再熟悉不过了。那件事之后,他一直试图强迫自己忘记,没想到今天会再次从鲁斯兰口中听到——那个曾经一心要杀他的督察官。
“是,我知道。”尽管不愿承认,他还是如实答道。
不知是因为空气潮湿还是别的缘故,鲁斯兰手中的雪茄熄灭了。他试着重新点燃,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着。
“算了,我直说吧。”他扔掉了剩余的半截雪茄,指了指照片,“这是他的儿子。”
“那他本人呢?”
“早就死了。”
“为什么?”
“你不知道?当然是因为他和总督夫人通奸!”鲁斯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战争刚结束,总督就亲自下令抓了他。”
“然后呢?”
“然后?”鲁斯兰恶劣地笑了,比划出一个下流的手势,“先砍了四肢……最后总督亲手拿枪,从他后门往上射了个对穿。”
怎么会这样?亚历克谢暗想。
被教会救下后,因为索菲亚,他根本不敢泄露那些文件,生怕牵连到她。一个深夜,在确认无人察觉之后,他悄悄烧掉了所有信件和照片。
“伊万·彼得罗夫也是老糊涂了,”鲁斯兰没有察觉他内心的波澜,自顾自说着,“这么大的丑事,真以为能瞒得住?”
亚历克谢忽然豁然开朗——或许自己一直以来,都太过看重那些文件了。
即便没有它们,这种级别的丑闻被揭发也只是时间问题。说到底,派人销毁证据,不过是伊万·彼得罗夫自欺欺人的挣扎罢了。
“你看起来似乎并不难过。”
“呃……他以前待我们很差,大多数兄弟都讨厌他。”
“看来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了。”鲁斯兰满意地点点头,“我想做掉他儿子,察德里·彼得罗夫——就是照片里这人。”
“做掉是指……”
“字面意思,我要宰了他。”鲁斯兰比了个抹喉的手势,“亚历克谢,你知道吗?最近我才发现,一直找你的人不止我一个。察德里也在找你。”
“为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他。”
“他认为他父亲的死和你有关。”
“怎么可能?我明明……”
什么都没做。
辩解的话已到嘴边,亚历克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突然有一种清晰的预感:鲁斯兰似乎在刻意引导他,而他就像一只实验鼠,正乖乖沿着既定的路线奔跑。
“事到如今,你究竟做没做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被察德里抓到,你恐怕连全尸都留不下。”
“那么,鲁斯兰先生,请直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鲁斯兰像是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文件,“在这上面签个字。”
“保洁人员招募表?这是要做什么?”
“后天晚上,我在翡翠林地设宴。你要以保洁人员的身份到场。”
尽管心中疑虑重重,但眼下亚历克谢清楚自己没有任何推脱的余地。
他取出笔架上的钢笔,利落地签下名字。
“明白了,先生。我会准时到。”
“很好。等这事了结,我欠你一个人情。”鲁斯兰整了整衣领,刚踏出门却又停下脚步。
“对了,亚历克谢。”
“你有自己的配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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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夜,亚历克谢搭乘晚班马车回到住处。客厅的灯还亮着。
推开门,传来的是索菲亚一如既往平淡的问候:
“晚上好,父亲。”
“快上楼睡觉,说过多少次了,不用等我回来。”
“知道了,父亲。”
索菲亚合上书,走向二楼的卧室。
“您也请早点休息。”
她的语调依然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亚历克谢很清楚:索菲亚是个情感细腻的孩子。她和那些在教团里长大的孩子不同,只是不擅长表达罢了。
自己费尽心思带她离开教团,不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吗?
等这一切安定下来,是时候送索菲亚去上学了……教她如何融入普通人的生活。
回到卧室,亚历克谢靠在床头,久久无法入眠。他不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床头柜上,一支银色的双管手枪在皎洁的月光下,静默地泛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