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东城区的中心地带,周围的景象开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破败的棚户区被一道无形的界线骤然切断,取而代之的是经过粗略修缮的街道。路面的坑洼虽被填补,但仍能看出仓促施工的痕迹,仿佛一层光鲜的薄纱勉强遮盖着下面的溃烂。
路上的行人很少,几乎看不到几辆马车,除了少数流浪汉与劳工外,其余的都是负责驻守于此的警卫队
在询问了几位巡逻的士兵后,马车顺着指引,来到了一栋高大华丽的建筑面前,亚历克谢抬头看去,楼顶的招牌上赫然写着几个字——利维亚旅社
旅馆的外墙由数不清的浅色砂岩巨砖垒就,历经风雨烟尘,染上了一种庄重的灰黄,仿佛一位贵族老者微微泛旧的礼服,底色犹在,华贵不减
层叠的飞檐、山花和浮雕带肆意蔓延,其上雕刻着丰饶的角、缠绕的葡萄藤与沉睡的老鹰,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建造时的挥霍
它就这样沉默地矗立在天空下,不仅仅是提供住宿,更是一种宣言,一种关于人类所能达到的奢华、技术与社交野心的庞大宣言
向你发出无声的邀请,同时又带着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衡量你是否配得上踏入其门内那个金光闪闪的世界
“先生,这就是东城区最好的旅店了。”
“看着确实很不错,收拾一下行李,我们进去。”
“是,先生。”
车夫利落地从车厢后拎出牛皮行李箱,跟在亚历克谢身后。两人穿过挑高的拱门,从金黄色的巨型穹顶下步入了旅社大堂。
内部的奢华与外面的世界形成了鲜明对比。挑高的大堂天花板上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即使是在白天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声响。墙壁上装饰着精美的壁画,描绘着白桦港的历史场景。
一位身着笔挺制服的侍者快步迎上前来,恭敬地行礼:“欢迎光临利维亚旅社,先生。请问有预定吗?“
亚历克谢摇了摇头,“没有。我需要一间套房,住一晚。“
“请随我来前台登记。“侍者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就在亚历克谢办理入住手续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大堂角落的一群人。他们穿着体面,但举止间透着一股与这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紧张感。
其中一人似乎注意到了亚历克谢的视线,迅速低下头,与其他几人低声交谈着什么。
亚历克谢微微皱眉,但很快收回目光。
手续办妥后,侍者领着他们走向楼梯。搭乘电梯,很快就来到了他们的客房
“有什么需要,在前台联系我们的员工就可。”侍者在带他们进入客房后说道,声音压得很低,“如果需要出门,请务必注意安全,先生。“
亚历克谢走进屋内,首先迎接他的是一股混合了蜂蜡、旧皮革和淡淡雪松木的幽香
房间极其宽敞,挑高远高于寻常宅邸,让人不由生出一种敬畏感
脚下是图案繁复的手织地毯,踩上去柔软而寂静,吞没了一切脚步声
墙壁并非光秃,下半部是深色胡桃木的护墙板,上半部则贴着暗纹丝绸墙布,其上悬挂着几幅描绘海港风情的油画,画框是沉甸甸的描金工艺
一切都完美得恰到好处,冰冷,华丽,像一座博物馆,展示着一种近乎过时的、却依旧令人敬畏的体面
这里没有东城区街头的苦难与污浊,只有被金钱精心熨烫过的、绝对隔离的宁静
亚历克谢走到窗边,望向楼下那破败的街道,这华丽的房间仿佛一个悬浮于苦难之上的精致气泡,脆弱而虚幻
“你叫什么名字?”亚历克谢看着车夫,询问起来
“先生,您叫我索富林就好。”
“索富林,刚刚底下那几个人,你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吗?”
“回先生,从打扮来看,应该是本地的商人。”
“他们看起来很慌张。”亚历克谢作沉思状,“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先生,您知道工团吗?”索富林突然问道。看到亚历克谢困惑的样子,他继续说:“这是一种最近才出现的团体,组织成员大部分都是工人苦力以及平民。”
“白桦港内的工团,大大小小超过一百多个,最近的袭击事件,几乎全部出自他们之手。”
“其中,最臭名昭著的当属哈尔工区联盟,先前占领警卫队府的就是他们。”
“而东城区,就是它的大本营。”
“如此猖狂,政府难道不管吗?”亚历克谢很是震惊
“当然会管,先生,可是他们藏得很深且人数众多。”索富林的声音压得很低,“如今运动会召开在即,贸然在城区中展开大规模的搜捕,无异于砸自己的招牌。”
听了他的话,亚历克谢彻底打消了出去吃晚餐的想法。原以为只是一次怀旧之旅,却不想踏入了危险的漩涡。
“谢谢你,索富林。若不是你提醒,我恐怕还要冒险外出。”
“举手之劳,先生。”
暮色降临,索富林简单的洗漱完后,在沙发上随意的铺起毯子,躺下后闭上了双眼
亚历克谢靠在床边,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心中无法释怀
不知过去了多久,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疲惫中沉入浅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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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克谢先生!快醒醒!”
肩膀处传来剧烈的摇晃,亚历克谢猛地睁开双眼,对上索富林焦急的面庞
紧接着,一声枪响划破夜空,随之而来的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怎么回事?”困意一扫而空,亚历克谢迅速的从床上起身
砰!砰!
又是几声枪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慢慢的摸到窗边,微微探身朝下看去
此刻正值深夜,路灯已经尽数熄灭,黑暗中,只能看见枪口喷射出的火光,如同地狱中闪烁的鬼火
“是工团的人。”索富林说着,从牛皮箱中取出了两支左轮手枪,“先生,这个给您。”
亚历克谢接过手枪,打开弹仓,里面已经压满了子弹
“这是你准备的?”亚历克谢可不记得自己出门时带了武器
“是鲁斯兰先生的旨意。”
“索富林,你其实根本不是车夫,对不对?”
亚历克谢很早之前就觉得不对劲,这个车夫的谈吐与表现完全不像一个粗人
见伪装被识破,索富林也不再隐瞒
“您说的对,亚历克谢先生,我是鲁斯兰先生的私人护卫,这次受伯爵之命,前来保护您这趟旅行的安全。”
“关于您的其它疑问,我觉得还是等解决眼下的事情后再说吧。”
感受到愈发接近的枪声,亚历克谢点点头,如果是鲁斯兰派来的人,自己应该可以信任
“我们不能呆在房间里,先生,这里的视野太差。”
“那我们去哪?”
“楼顶,只要在上面坚持到警卫队赶来,我们就安全了。”
轻轻推开一条缝。确认走廊无人后,他示意亚历克谢跟上。
就在他们踏出房门的瞬间,旁边升降梯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叮“声,缓缓打开。里面赫然站着两个手持步枪的人,他们的头上包裹着黑色面巾,眼中闪着凶光。
砰!砰!砰!砰!
索富林瞬间开火,枪声在走廊里震耳欲聋。还没等亚历克谢反应过来,升降梯里的两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索富林冷静地换弹,声音低沉而急促:“看来,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
鲜血正从升降梯里缓缓流出,在华丽的地毯上蔓延开来,像一朵悄然绽放的死亡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