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馆大堂内,水晶吊灯依旧高悬,冰冷的光线投在几具零散倒卧的尸体上,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与铁锈般的血腥气。
先前那几位衣着体面的商人,此刻正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几名手持步枪的工团成员像阴影一样立在他们身后,枪口低垂,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死亡威胁。
“人都找齐没有?”工团中为首的男人声音沙哑而急促,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整个大堂,最终落在一个快步跑来的同伴身上
“队长,名单上这几个跑商的都抓到了,”来人喘着气汇报,语气带着不甘,“但组织上特别点名要的那个小贵族…没见着影子。”
“啧。”被称为队长的男人咂了一下嘴,眉头紧锁。他的视线投向旅馆大门外,远处夜色中,几点晃动的煤油灯光正沿着街道快速逼近,隐约还能听到马蹄敲击路面的杂乱声响和人的呵斥。
“巡警的马车快到了,此地不宜久留。”
“那…还继续找吗?”手下迟疑地问道,眼神瞥向通往上层客房楼梯口。
男人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警用马车灯光,指关节因用力握拳而发白
“告诉大伙,不找人了!赶紧撤!”他的命令果断且冷峻,“别把命白白丢在这镀金的棺材里。”
“是!”身旁一名成员立刻应声,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枪,对着天花板连开三枪。
砰!砰—砰!
两短一长的枪声以一种特殊的规律划破死寂,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撤退信号。
声音在大堂回荡,工团成员们迅速行动起来。他们粗暴地拉起跪在地上的商人,推搡着他们,像驱赶牲口一样快速穿过凌乱的大堂,向后门的方向涌去。
很快,这群不速之客便带着他们的“战利品”,悄无声息地从旅馆的后门融入浓重的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空旷而死寂的大堂
远处,巡警的哨声尖锐地响起,已然逼近门外
“封锁现场!一个人都不准放走!”
率先冲进大堂的巡警支队长猛地刹住脚步,他的怒吼声在空旷而死寂的大堂中回荡。
水晶灯冰冷的光线照亮了他眼前狼藉的景象——翻倒的家具、飞溅的血迹、以及那几具无声无息的尸体。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但长期的职业训练让他迅速压下了情绪。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随即果断下达命令:
“一队、二队,跟我上楼搜查幸存者!仔细每一个房间,每一个橱柜,任何能藏人的地方都不能放过!”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三队留守原地,封锁所有出口,未经允许,一只老鼠也不准溜出去!”
“是!”巡警们齐声应喝,行动迅速展开。
繁杂的脚步声立刻打破了旅馆的死寂,靴子踩在沾血的大理石地板和华丽地毯上,发出闷响。
巡警们分组逐层推进,谨慎地检查每一个房间。不时能听到紧张的呵斥声、房门被踹开的撞击声,以及偶尔传来的、被发现的幸存者发出的微弱哭泣或惊呼。
不一会,一些幸存的房客被巡警们从楼上带了下来。他们大多衣衫不整,面色惨白,眼中充满了未散的恐惧,相互搀扶着,身体仍在微微颤抖,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由于特殊时期,旅馆本身的住客就很少。全部楼层搜查完毕后,聚集在大堂中央的幸存者也不过寥寥十几人,在宽敞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渺小和无助。
“立刻核对住房登记名单!”支队长对着手下厉声道,“看看人数对不对得上,少了谁,多了谁,立刻给我查清楚!”
一段时间后,一名负责核对的巡警快步回到支队长面前,利落地敬了一个礼,他的表情严肃:
“报告队长!已经仔细核对过了。除…除开那两位不幸遇难的房客,”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被白布覆盖的尸体,“登记名单上另有六人不在这里。分别是四名来自外省的商人,以及…”巡警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一位名叫亚历克谢·彼得罗维奇的男爵,和他的随身车夫。”
“什么?!”
支队长闻言,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商人的失踪固然麻烦,但一位贵族,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期、在这等恶性事件中失踪,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商人暂时无所谓!”支队长的声音几乎拔高了一个调门,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但那位男爵,必须给我找到!”
“是!队长!”手下也被他的反应惊到,立刻转身飞奔而去传达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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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层阁楼狭窄而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和灰尘的气息。
亚历克谢与索富林蜷缩在一堆蒙尘的杂物后面,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在死寂中几乎微不可闻,却又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
底下传来清晰的摩擦声和木头碰撞的轻响
亚历克谢握着左轮手枪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他屏住呼吸,与身旁的索富林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无声地调整了姿势,枪口稳稳对准了那扇黑洞洞的、通往下方的阁楼门口
哐当!
更大的响动传来,那扇活板门被人从下方猛地拉开!
明亮的光线立刻刺破了阁楼的黑暗,就在这光线中,一顶熟悉的蓝色巡警帽的轮廓清晰可见。
那一刻,两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亚历克谢缓缓垂下了枪口,索富林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
“什么人?谁在上面?!”梯子上的巡警听到了动静,立刻厉声呵斥
“别紧张,朋友。”亚历克谢率先开口,声音因长时间的屏息而略显沙哑。他带着索富林从杂物后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步入光线之下。“我是这旅馆的房客,旁边这位是我的车夫。”
视线在他们身上仔细扫过,似乎在确认他们的身份。
短暂的沉默后,楼下巡警的语气陡然转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车夫…您…您难道是亚历克谢·彼得罗维奇男爵?老天,这可太好了!支队长正为找不到您急得团团转呢!”
“警卫队已经控制住局面了?”亚历克谢一边问,一边跟随着巡警爬下梯子
“是的,先生!匪徒已经逃窜了,现场已被我们控制。请快随我下楼吧,这里不安全。”
两人跟随着那名巡警,走下楼梯,最终回到了一片狼藉的大堂之中。
“见到您安然无恙真是万幸!亚历克谢·彼得罗维奇先生。”支队长一个箭步上前,热情地握住亚历克谢的手,语气中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激动
亚历克谢的目光越过了支队长的肩膀,落在大堂内那些被白布草草覆盖或尚未处理的轮廓上“这些……都是工团的人干的?”他的声音有些发涩
“除了那群无法无天的暴徒还能有谁!先生,他们简直是一群瘟疫!”
一提到工团,支队长额上的青筋就跳了起来,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死者,心里盘算着——死的多是旅馆的警卫和侍者,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这位男爵老爷没事,他的乌纱帽就还算稳当
“您最近……还有什么行程安排吗?”支队长试探着问,语气变得格外谨慎。
“实不相瞒,我原本打算今早天亮就动身返回中心城区。”亚历克谢如实相告。
“万万不可!先生,这绝对不行!”支队长一听,眼睛立刻瞪得滚圆,连忙摆手阻止
“近来几日工团行动极其猖獗,他们现在专挑落单的贵族下手!您这个时候乘坐马车离开东城区,目标太明显了,在半路遭到伏击的可能性非常大!”
“那该怎么办?”亚历克谢的眉头紧紧皱起,他确实没料到情况已严峻到如此地步。
“依我看,先生,最稳妥的办法是请您移驾至警卫府暂住几日。”
支队长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提出一个他认为万全的方案
“我们那里守备森严,绝非这种商业旅店可比。等这阵风波过去,局势平稳些,我亲自派一队得力人手,护送您安全返回中心城区。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