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河面上。一个女人伫立岸边,身影被拉得细长,呜咽的哭泣声随着夜风飘散,缥缈而不显得真实。
“娜塔莎?是你吗!娜塔莎!”亚历克谢惊呼着冲上前,一把抓住女人的手。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却熟悉,令他的心猛地一颤。
女人缓缓回首,脸庞仿佛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雾霭中,无论如何努力凝视,都看不清真切容貌。
“亚历克谢,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我们…”她的声音里浸透着刻骨的恨意,每个字都像冰锥刺进他的心脏。
“不…娜塔莎,不是这样的!”他急切地辩解,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求求你!听我解释!”
女人仿佛没有听见他的恳求,她拉起身边一个小男孩的手,如同没有看见亚历克谢一般,缓缓向河中心走去。河水漫过她的裙摆,她却毫无所觉。
“不!娜塔莎!瑞克尔!快回来!”亚历克谢拼命向前伸手,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就在这时,轰隆轰隆的巨响从远方传来——
是火车车轮碾压铁轨的声响,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亚历克谢猛地抬头,惊恐的发现头顶百米高处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钢架铁路桥,而他正站在桥下的深渊之中。铁轨上,一列火车正向着大桥疾驰而来。
“不行!快停下!”
他疯狂地向桥上挥舞双臂,声嘶力竭地呐喊,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当火车驶上桥面的刹那,震天动地的爆炸声猛然响起,烈性炸药将整座大桥炸得粉碎。夜空中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红色烟花,灼目的火光映红了整个峡谷。
刹那间,尘土漫天,硝烟弥漫。断裂的钢架和桥面开始崩塌,连同那列满载军火武器的列车一起,向着深渊急速坠落。
—————
这已经是这几天来的第三次了。
警队府的招待所里,亚历克谢捂着头,缓缓从床上坐起。他瞥了一眼床头的时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上午十一点多。
简单洗漱后,他推开卧室的门。
“早安——或者该说午安了,亚历克谢先生。”
刚出门,他就看见索富林斜倚在门边,指间夹着一支卷烟,手里还摊着一卷翻到一半的报纸。
“早安,索富林。”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亚历克谢早已将这位私人保镖视作了可以信任的朋友。
“用过早餐了吗?”
“还没有,先生。”
“我就知道。走吧,我请你吃顿好的。”
“既然先生如此盛情,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索富林微微欠身,举止间仍保持着专业保镖特有的克制与礼节。
前往餐厅的路上,只见整个警队府忙得如同炸开了锅。走廊里人来人往,各种报告和信件像废纸一样堆得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与脚步声混成一片。
“喂,朋友——”
“你干什……”
亚历克谢随手拦住一个步履匆忙的城防队员。对方正要发作,却在看清他肩上的男爵徽章时瞬间收住了话,转而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礼。
“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乱?”
“唉,先生,您不知道,”一提到这个,队员脸上顿时浮起厌恶的神情,“那些工厂的苦力又开始闹事了。”
“具体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样?不就是罢工游行、砸厂房闹事……他们除了给我们添乱之外,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队员说完,抱紧手中那摞文件,转身就跑得没影了。
住在东城区的这两周,几乎每天都能撞见游行队伍。但最近几天,人群明显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
偏偏又正值运动会期间,谁也不愿对这些人大动干戈——万一闹出什么纰漏,丢的可不只是白桦港的脸,更是整个联邦帝国的颜面。
原本计划几天前就返回中心城区,也只能一拖再拖,至今仍滞留在此。
从索菲亚的来信中得知,她似乎报名参加了运动会的比赛项目。亚历克谢恨不得能生出一双翅膀,立刻飞回到女儿身边。这本该是父女俩难得可以共同参与的运动会,而他却困在这里寸步难行。
一想到这些,亚历克谢心中便涌起一阵对索菲亚的愧疚。
与索富林共进早餐后,亚历克谢提出想独自散心,两人便在餐厅门口道别。漫步于府邸花园中,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静下心来思考接下来的安排。
“嘿,是亚历克谢男爵先生吗?”
一道突如其来的招呼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古怪的口音、生涩的联邦语法,令亚历克谢蓦然想起一个人。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头戴黑色礼帽、身着笔挺西服的老者正站在不远处,精神矍铄、气质精干——他立刻认出了对方。
“卡尔·冯·埃申巴赫先生?!您还没有回国吗?”
“哈哈哈,上次与您分别后,我就想来工业区考察一番,没想到正巧遇上这些动荡,如今彻底走不了啦。”这位老人正是亚历克谢一个月前接待过的瓦伦蒂亚顾问。
“这么说,男爵先生也被困在这里了?”
“是啊。”
“真是不幸!”卡尔语气依然轻松,“可某种意义上,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让我们能在这里重逢。”
老人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活泼与健谈。若在平时,亚历克谢很乐意与他多聊几句,可今早那个梦仍萦绕心头,令他此刻难以平静地与任何瓦伦蒂亚人交谈。
“您今天似乎心情不佳?”卡尔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适时止住了话题。
“抱歉,卡尔先生,让您见笑了。”
“没关系,谁都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既然您需要安静,我就不多打扰了。”卡尔脱下礼帽致意,随后转身离去。
“再会,卡尔先生!”亚历克谢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说实话,亚历克谢一直对瓦伦蒂亚人怀有憎恶。在他看来,那些人粗鲁残暴,是炸毁桥梁、夺走他妻儿生命的罪魁祸首。
但卡尔的出现,悄然改变了他的某些看法。这位老人温文尔雅、善解人意,为了与罗萨尼亚人更好地交流,甚至自学联邦语。就连同工厂工人说话时,他也始终使用敬语。
刚才自己无端将情绪辐射到卡尔身上,实在过于失礼。亚历克谢心想,若将来有机会再见,一定要郑重向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