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每一天都在侵蚀着人的意志。地牢深处终年弥漫着腐木与排泄物混合的酸臭,石墙上凝结的水珠沿着青苔滑落,在稻草堆上溅起细微的声响。这里没有昼夜更替,唯有送餐时铁门底缝透进的微光。
狱警每日正午会踹响铁门,将盛着馊粥的铁盘从门缝底部踹进来;入夜后,则从窥视孔塞进半块掺着木屑的黑面包。那面包硬得能在墙上刻字,嚼碎时能听见沙砾在齿间摩擦的声音。
在这间专为重刑犯准备的牢房里,连呼吸都成了折磨。锈蚀的铁架床稍一翻身就发出吱呀的呻吟,墙角便桶溢出的污物吸引着蟑螂终日爬行。寻常人在这里待上三天就会精神崩溃,但索菲亚已经在此度过整整三十个日夜。
当狱警终于卸下生锈的锁链时,他已经做好被恶臭熏晕的准备。然而铁门开启的瞬间,他愣在了原地。
牢房竟被打扫得异常整洁。石砖地面不见污渍,青苔被仔细刮除,便桶用撕下的衣料仔细遮盖。清洗过的餐盘在墙角叠放成堆,空气中飘着奇异的草木清香——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散发出来的。
少女静坐在床沿,灰白瞳孔望着虚空。听到响动,她缓缓抬头,脖颈转动时发出枯枝般的轻响。
“索菲亚·斯米尔诺娃?”
“是我。”太久未使用的声带像生锈的齿轮。
“判决下来了,出来吧。”
她沉默起身,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亮光。狱警急忙拦住:“伸手!”
铁铐合拢在她的双手上,狱警牵引着细长的铁链,将她拽向了监狱深处
在罗萨尼亚联邦,奴隶制是比死刑更残忍的活刑。一旦被贬为奴隶,就意味着法律人格的彻底消亡——不能拥有财产、不能缔结婚姻、不能提起诉讼。
奴隶主对奴隶享有完全支配权,包括劳作、惩戒乃至处决。在地主的种植园里,奴隶被套着铁链劳作至死;在资本家的工厂中,奴隶就是不需要工钱的机器;而在某些贵族的地下俱乐部里,奴隶更是满足变态娱乐的消耗品。
想要购买奴隶,除了在政府设置的奴隶市场外,最划算的地方还得是监狱。
穿过三道铁门,他们来到监狱西翼的交易厅。
这里与牢房的阴森判若两地,水晶灯映照着红丝绒地毯,空气中浮动着雪茄的香气。几位衣着华贵的男女正端着酒杯谈笑,狱警用力推了索菲亚一把:“新来的奴隶,父亲是叛国犯。”
买家们投来审视的目光,像在打量一件瓷器的成色。这里进行的交易甚至比奴隶市场更残酷——购买者不仅能以市价三折成交,还享有“七天试用期“,若不满意可直接退货处决。
“啧啧,这么个小东西,买来能做什么?”
“这身板连锄头都扛不动,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
“脸蛋倒是还算清秀,养上几年或许......”
权贵们摇晃着酒杯,目光像解剖刀般在索菲亚身上游走。评头论足的议论在厅堂里回荡,仿佛在讨论一件真正的商品。
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斩断了所有嘈杂:“一千卢法,这个奴隶我要了。“
整个交易厅骤然寂静。这个价格足以买下二十个健壮奴隶,现在却用来购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塞伦从丝绒帷幕后缓步走出,灯光照见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原来是塞伦少爷,这就说得通......”一个肥胖贵族刚想凑近奉承,就被塞伦冰冷的眼神冻在原地。
“一、一千卢法?”狱警的舌头打了结,这个数字相当于他三十年的薪俸。
他连滚爬跑地冲上二楼。不到三分钟,监狱长就提着裤腰带跌撞而来,脸上的褶子堆成谄媚的弧度:“塞伦少爷,您当真要花一千卢法买她?”
“下午就要在我的宅邸见到她。”塞伦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指上的金戒。
“明白!立刻为您安排!”监狱长转身对狱警咆哮,“还愣着干什么?立即装车!”
“可是移交手续......”
“塞伦少爷的话就是手续!”
铁链猛地绷紧,索菲亚被拽得踉跄前行,在狱警的拖拽下,离开了交易厅。
载着索菲亚的马车在街道上疯狂奔驰,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急促的声响,与一个月前押送她前往监狱的是同一辆。只是这次,车夫挥舞马鞭的架势更像是在逃命。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急停在塞伦府邸的铁艺大门前。车门打开,索菲亚戴着手铐走下马车,阳光刺得她微微眯起眼睛。
塞伦早已等在门前。他换上了一套剪裁精致的黑色礼服,胸前的怀表金链在阳光下闪烁,躬身行礼的姿势完美得如同戏剧演员。
“索菲亚小姐,即便身陷困境,您的美貌依然让我心折。”他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仿佛眼前不是戴着镣铐的奴隶,而是受邀赴宴的贵宾。
索菲亚静立不动,灰白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
“放肆!一个奴隶也敢拒绝主人!”侍从厉声呵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呵斥。侍从踉跄后退,指缝间渗出鲜血,惊恐地低下头。
“我允许你开口了吗?”塞伦的声音轻柔得令人不安。
“属下知错......”
“滚。”
当他重新转向索菲亚时,脸上又挂起那副完美的微笑:“既然索菲亚小姐不愿牵手,那就请随我来吧。”
穿过精心修剪的玫瑰丛,他们走进别墅。汉白玉地砖光可鉴人,玛瑙镶嵌的壁灯投下暖光,红木家具散发着幽香。客厅中央的长餐桌上摆满珍馐:淋着琥珀色酱汁的烤乳鸽、嵌着松露的鹅肝、冒着热气的海鲜汤,银质餐盖反射着水晶吊灯的光晕。
“为您准备的晚餐还满意吗?”
“现在不是晚上。”
塞伦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大笑。那笑声在挑高的大厅里回荡,震得水晶灯微微颤动。
“哈哈哈......索菲亚,你居然在意这个?”他笑得前仰后合,指尖轻拭眼角,“真是太有趣了......”
忽然,塞伦的笑声戛然而止。
就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狂放的笑声在最高处骤然断裂。他向前倾身,目光如刀剑般精准地刺向索菲亚的脸庞。
“有人说过......”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的眼睛很特别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旁的侍从们屏住呼吸,连壁炉里燃烧的木柴都停止了噼啪作响。
“不是常见的蓝,也不是黑。”他喃喃自语,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像是......暴风雪前的天空,又像是被晨雾笼罩的冰湖。”